记江苏省京剧艺术家黄孝慈:负重前行的勇者

2017年03月03日 20:42:44 | 来源:荔枝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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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为黄孝慈生前最后一段电视影像↑↑

     (荔枝新闻专稿/王雨琦)

  2月的南京乍暖还寒,我揣着口袋里仅售20元的门票,去南京博物院小剧场看一场特殊的京剧。

  京剧名叫青春版《红菱艳》,选在这个日子献演,是为了纪念一位逝者——该剧首演女主角扮演者,江苏著名京剧艺术家黄孝慈。

  如果不是她的辞世,或许,我就不会认识她、不会来看这部戏,更不会采访她生前的亲友,写下这些文字。

  我与她相隔50年,要写这位被盛赞“德艺双馨”的老艺术家的事迹,压力山大。

  而当采访结束,我似乎找到了一个切入点—— 一个我和我的同龄人都爱挂在嘴边的字,“虐”。    


“在艺术上,她是自爱的,又是自虐的”

  黄孝慈生于1943年,刚出生便遇上了家道中落,本是北京辅仁大学(现清华大学)高材生的黄爸爸,带着一家来到江苏徐州,在宿迁京剧团拉京胡谋生。

  在戏台边长大的她,对京剧颇显早慧,15岁便考取了国内戏剧最高学府——中国戏曲学校。

  戏校里,她为了争先,每天比同学早起两小时,一个人在操场上练功。每晚,她还劈成“一字马”入睡,锻炼腰功。

  毕业后,她分配回江苏省京剧院。在人才济济的剧团中熬过28年,黄孝慈终于迎来事业高峰,凭主演《红菱艳》,摘得戏剧最高奖“梅花奖”,功成名就。

1989年,黄孝慈《红菱艳》首演剧照(网络图片)

  黄孝慈的戏学得宽,昆曲、豫剧、黄梅戏都能来上几手。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在团里,她就爱演别人不敢演的戏,人送外号“黄大胆”。

  可“黄大胆”也有没胆儿的时候。1990年,剧团排演《骆驼祥子》,当时黄孝慈已是名副其实的“台柱子”,领导大手一挥,“这剧女主非你莫属!”

  按剧团“番位”来看,这安排没有哪里不对。可女主“虎妞”是个京城辣妹,粗犷、豪气,与黄孝慈几十年来演大家闺秀的戏路截然相反。

  “我通读八遍老舍先生的原著,寻找京剧中的虎妞,折磨得我吃不下、睡不着”,黄孝慈在手札中这般写道。拿网络语言说,这哪是排戏,简直是“渡劫”了。

黄孝慈“虎妞”扮相(来源:江苏省演艺集团)

  因为在台上端庄惯了,一时间洒不开,黄孝慈就从“走路”练起。她设计了一套脚下带风的“虎步”,排练场上走、家里走,甚至在大马路上也走,走给周遭所有的“观众”看。

  为融入角色,黄孝慈还为虎妞设计了一副夸张的虎牙,天天套着找感觉。假牙与真牙不和,磨得厉害,旁人问她疼吗?她乐呵呵地笑:疼,并快乐着!

“她总是有使不完的劲儿,年轻人都比不上她”

  1984年,江苏省提倡文艺团体改革,正值事业高峰的黄孝慈跳出来,成立了省京第一个承包团。

  当上团长的黄孝慈,觉得大城市的演出市场不济,便主攻农村市场,下乡演出。

  事实证明了“黄老板”的市场眼光颇准,她在手札中回忆,“出去100天,演了107场,每天几乎演两场,且场场客满”。

  “承包团生意那么红,黄老师应该很辛苦吧?”我在采访中不禁感叹一句。

  哪有岁月静好,只是高处有人正替你负重前行。

  “唉呀!她每天都忙得要死,但忙得一头劲,我们年轻人都比不上!”她昔年同事兼闺蜜杨小华直摆手。

  那时,黄孝慈戏外当团长、戏里作主演,上上下下,大事小事,全由她主持。

  台上的俏丽花旦,下了台就成了女汉子。

退休后,黄孝慈在冬日里慰问长江四桥建设工人(来源:江苏省演艺集团)

  去盐城的一个海岛,她独自带着大箱小箱的服装道具,搭着小船一趟趟往舞台运;

  去如皋,因吃不惯海鲜,全团都被折腾得上吐下泻,但戏不能没人演,她硬是忍着疼上台;

  去山东枣庄,因连夜赶路去下一个乡镇演出,车翻进山沟里。黄孝慈的手臂也受了伤,她把伤处一裹,到了下一站后,继续跑动联络演出事宜,上台唱戏。

  当时,承包团的机制不成熟,和演出完全无关的“锅”不时飞过来,黄孝慈也感到心累,“团长连排新戏的自主权也没有,有些不该管的,例如分房问题,却会落到团长身上。”

  “她也是凡人,怎么可能真的不累?”杨小华叹气,“她其实就是想告诉我们,任何事儿只要努力,拼拼都会有希望。”

“她不是什么大艺术家,就是个邻家大姐,普通的母亲”

  2016年,长年奔波劳碌、三餐不定的她被查出肠癌,住进了医院。

  管她病房的护士有个小儿子,常来找妈妈,在各个病房间窜着玩。一来二去,他和黄孝慈熟了,结成一对神奇的“忘年交”。

  时间久了,“黄奶奶”想送给“小孙子”一点礼物,护士知道后坚决推辞。

  护士的丈夫在省电视台工作,黄孝慈便想到了她的另一位“忘年交”——省电视台女主播贺笑。她将礼物交给贺笑,让贺笑带给孩子的父亲,几经辗转,礼物终于送到了孩子手中。

  和我爷爷奶奶那辈人类似,黄孝慈对晚辈分外慷慨,对自己就十分抠门了。

黄孝慈生活照(来源:江苏省演艺集团)

  作为丈夫的王荣坤说,她对生活不太讲究,不喜欢花钱,饭菜剩下了不倒掉,留着明天接着吃,长年就逛逛小店,衣服也只买几十块钱的。

  不过,她的儿子王磊是年轻人,是江苏交广网知名主播,喜欢时尚,不想看妈妈天天都是副老干部的打扮,贵些的但洋气些的衣服,他便替妈妈出手买下。

  2016年底,黄孝慈最后一次登台,不为唱戏,是到代出国工作的磊磊领奖——由江苏省广电总台评选、颁发给台内主持人的“金荔枝”奖。

  台上,她面对镜头,站得笔挺,中气十足地说着精心准备的致辞,看上去神采奕奕。

黄孝慈最后一次登台影像(来源:江苏广电“金荔枝”颁奖视频截图)

  可那时,她因患肠癌,病得全身无力,几乎站不起身。儿子王磊让她别勉强,但她觉得这奖分量重,硬撑着坚持去了。

  上台前,江苏卫视女主播贺笑将她从轮椅上扶起来,架着肩膀将她送到台口。等一下台,她便匆忙坐上轮椅,回到病房休息。

  “黄老师怎么一上台就这么精神,完全看不出她病重呢?”我在采访前曾看过那段领奖录像,费解地问她儿子王磊。

  “演员嘛!就是能演,职业习惯。”磊磊似乎是想打趣些回答,却又笑得无可奈何。

“师父拼命排戏,既是想把这部戏传承下去,又是想把我往更高处推”

  2016年,对黄孝慈是颇为关键的一年,不单是她要与病魔做最后的抗争,更是因为她的代表作《红菱艳》迎来复排。

  她钦定了男女主演,女主由她的大弟子高飞继承,男主则是个年仅21岁、刚刚大学毕业进团的小生彭天宝。

  在素来讲究论资排辈的梨园行,黄孝慈的决定引来了不少质疑。

  “既然是青春版《红菱艳》,怎么就不能用年轻演员?”黄孝慈铁了心要培养个新苗子。

  距首演已快三十年,原班人马早就散尽,只剩下她一个。可时间已不容再等,她又像当年做承包团团长一样,忙前忙后。医生不许她这样忙,她就偷偷溜到团里排练。

黄孝慈指导《红菱艳》排练(来源:江苏省演艺集团)

  “飞儿,你可要扶好我”,去排练场的路上,黄孝慈嘱咐高飞,“我现在走路像脚底踩着棉花一样。你扶稳我,别让其他人看出来。”

  “我知道,师父之所以拼命排戏,既是想把戏传承下去,又是想把我往更高处推”,高飞抿着唇说。

  早年,黄孝慈曾凭主演这部戏拿下戏剧最高奖“梅花奖”,她想看着大弟子踏着她来时的路,走上事业高峰。

  她是个一辈子都在负重前行的旅人,哪怕在最后,都在用近乎自虐的方式,宣誓自己对传统艺术的忠诚。  


  我因为打小缺乏毅力,从而钦佩那些坚守者,不争一朝一夕,拥有与时光对赌的勇气。

  90后喜欢说“及时行乐”,在我眼中,她如一个苦行僧般,在自己信仰的路上前行。

       愿您所爱的京剧长盛长青,愿您早年培下的幼苗,明朝庭庭如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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