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开艳:独立风口识潮声

2017年04月16日 13:58:17 | 来源:无锡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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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代以来,无锡这块土地上走出了一大批卓有建树的经济学家:陈翰笙、薛暮桥、孙冶方……他们开创性的理论贡献镌刻史册。现在,这一长串闪光的名字中,又增加了一个:沈开艳。这位上海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所长、研究员、博士生导师,身兼上海社科院政治经济学重点学科带头人、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创新学科首席专家、上海市“五一”巾帼创新工作室首席专家,拥有一系列高质量的学术著作和决策咨询成果,成为在全国学术圈有影响的经济学家。 

  清明前夕,无锡日报记者来到上海社科院。拐进一条短短百米的巷子,一头连着繁华的淮海路,一头把人迎进宁静的办公楼。坐在书桌前,听沈开艳研究员讲起她30多年的学术生涯,耳畔仿佛也响起了中国经济澎湃起伏的时代潮声。 

  从文学少女到经济学博士 

  放眼全世界,知名的女性经济学家凤毛麟角。诺贝尔经济学获奖者名单上,至今只有一位美国学者埃莉诺·奥斯特罗姆是女性。 

  “研究经济学,特别是政治经济学,需要宏观视野、战略思考和严密逻辑,这些通常男性比女性更有优势。”沈开艳说:“其实我从小爱好文学,学经济专业一开始是被动的。” 

  1966年出生的沈开艳从小习字学画,酷爱诗词,在母校梅村高中时各科成绩都很好,尤其擅长作文。1982年的高考临近,填报大学志愿时,她向往中文系,可老师看得更远:现在国家百废待兴,非常缺经济人才,你学经济专业保证有前途。于是,她的高考志愿表上,从本科到专科五个都填了经济专业、商科院校。最后她以第一志愿考进了南京大学经济系。 

  一进大学校门,经济系新生就每人领到一套《资本论》,厚厚的三卷五大本。她心里暗暗叫苦,这么枯燥的内容,哪有诗词歌赋有味道?她萌生了要转系的想法,找到中文系、经济系的领导陈述请求,结果一边支持:“来吧!学经济毕业后干什么,不就是点点饭菜票?”另一边却反对:“还是不要转了。学中文的毕业后能干什么,不就是出出黑板报?” 

  转系转不成,她就经常跑去听中文系的课,同时下功夫“啃”《资本论》,直到指哪页,就背哪页。做毕业论文时,她在老师指导下接触到“人才银行”这个概念,发现原来“人才”也是一种资源,并且可以像货币一样存储支取——第一次,她的头脑里闪过一抹经济学的火花。 

  凭着好学和聪颖,1986年,学业优秀的沈开艳被分配到上海社科院经济研究所。这是上海社科院最后一次招收本科毕业生,时年20岁的沈开艳不仅是年纪最小的科研人员,学历自然也是最低的。“经济所的氛围特别好,以前只能在教科书上见到名字的老教授、老专家,现在就跟我坐在同一个办公室里,这对我触动很大。”她决定要考研,而且最好是换到文学所去。 

  很快,换所的请求又一次被挡了回来,可是爱好是挡不住的。读研期间她还是经常跑去文学所听课,拿到经济学硕士学位的同时,唐诗宋词信手拈来,舞文弄墨颇有神韵。有一次,她就跟着经济所老师去温州调研“温州模式”。考察结束后,由她执笔写报告,她妙笔生花,满以为这篇美文会得到赏识。等报告由导师修改完拿到手一看,初出茅庐的沈开艳脸“刷”一下红了:“除了标点符号,我的原文连一个字都没有留下,都被改了。”老师告诉她:“要用经济学语言表达。” 

  真正的转折始于1994年。那一年4月,她刚刚休完产假上班,一脚踏进单位,就听到两位与自己同年毕业进单位的男同事考上了博士生。当时全身心沉浸在幸福的家庭生活中的沈开艳受到了很大的震动,不甘落后的好胜心化作热血往上冲,她一步跨进所长办公室:“袁老师,我也要考博!”袁恩桢所长劝她缓一缓:“孩子这么小,等等再说吧。” 

  低调的沈开艳一反常态,几乎逢人就说:“我准备考博了!”开弓之箭不回头,她用“舆论”的力量断了自己的退路。那年冬天,上海下了一场特别大的雪,星期天,她放下孩子,踩着积雪到办公室复习。正巧,袁所长有事到办公室,推门进去,看见她坐在冰冷的办公室里,一边跺脚一边看书。老所长感动了,第二天主动把她叫来叮嘱说:“既然决定了,就好好复习!”这句话像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她知道,自己被接纳了。 

  1995年春天,她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博士生,这是上海社科院有史以来招收的第一位女性博士生。十年磨一剑。从此,她开始主动感悟经济学的规律,研读经典著作,学习观察、分析社会现象中包含的经济问题,并选定政治经济学和中国经济改革发展作为自己的研究方向。 

  从感性唯美的文学世界进入理性抽象的经济学领域,面对广阔的社会现实,她意识到自己身为一名经济学者肩负的责任和担当。 

  改革催生课题,理论探索创新 

  去年刚庆祝过建所60周年的上海社科院经济研究所,是全院众多研究机构中的第一块牌子,沈志远、姚耐、张仲礼、袁恩桢……这些中国社科界的名家巨擘都曾在这里工作,堪称我国政治经济学理论研究的南方“重镇”。 

  当年刚进所时,沈开艳没想到,她的工作并不是从浩如烟海、艰深晦涩的经济著作开始的,而是接地气、走基层,考察现实问题,这对她后来的治学道路产生了很大影响。 

  改革开放后,经济发展一日千里。作为经济学者,她注意到传统的政治经济学理论越来越跟不上现实发展,研究必须向现实靠拢,解答现实问题,“否则理论如何服务实践?”她回忆,当时,社会上对许多新说法、新现象有争议,许多问题急待理论研究者来解开疑问。例如,社会主义的目标是共同富裕,但是政策允许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有没有道理?还有,原来都认为只有资本主义社会才有失业,可是上世纪90年代初上海乃至全国开始出现工人下岗潮,这该如何解释? 

  当一个经济现象难以用现有理论来解释时,进行理论创新的机会就来了。随着改革的深入,工资制度、价格制度的改革问题,也一一浮出水面。那时企业实行“一刀切”工资,部分民营企业先行一步实行弹性工资制,这样干合理吗?她调研后写了一篇论文“论模糊工资制”。“模糊”不是指暗箱操作,而是引进绩效考核,更好地体现劳动生产的市场效率。此后,经济所有制改革的步子越迈越大,民营企业家能不能入党等问题摆在人们面前。空洞的、一成不变的理论指导不了实践了,更无法回答接下来要往哪里走的问题。在现实面前,她产生了身为经济学者的紧迫感,时代引领着她不断研究新问题,新旧世纪之交的十几年里,她发表了几十篇论文,学术思想逐渐成熟,研究逐渐深入,理论日渐丰满。“现在回想起来,那是我个人研究的成果爆发期、学术积淀期。” 

  1997年至1998年读博期间,她到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做访问学者,接触到经济学前沿的理论,欧美经济学家注重定量分析、实证分析的方法,让她耳目一新,在重大理论上开阔了视野,也增进了对中国经济问题的再认识。2001年她获得博士学位。 

  近年来,她每年都要主持多项国家和上海市的重大课题。连续八年主编各年度《上海经济蓝皮书》;作为首席专家或骨干力量,先后对“营改增”改革、上海与改革开放研究、浦东综合配套改革之政府职能转变、上海建设具有全球影响力的科技创新中心软环境研究、全面深化改革与上海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等系列课题进行深入研究,并多次取得重大成果。改革呼唤着新的经济理论,理论的探索创新又为深化改革开拓了空间。 

  经过30年的学术积累,最初的学术“菜鸟”成长为著作等身的知名教授。2016年9月,她任主编之一的全国第一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教材出版。通过经济学家的视角和理论,把当代中国的实践成果和时代课题清楚地揭示出来,引导人们真正地认识它们,从而对传统政治经济学理论进行逐步突破和不断摒弃。这部创新性的专著型教材,是沈开艳个人研究的理论升华,也成为她的代表之作。 

  无锡底子丰厚,城市后劲看品质 

  2015年底上海社科院作为全国唯一的地方性智库,入选首批25家全国高端智库。2016年9月,沈开艳担任经济研究所所长。身上的担子重了,但眼前的路更加宽广。 

  在长期关注并研究长三角区域经济的过程中,她欣喜地发现,每次上海有先进经验总结出来,包括无锡在内,苏南和浙江的城市总是很快就上门取经对接,接轨上海的主动性与积极性非常高,让人对长三角一体化发展充满信心。对这样的进取心,她总是乐于提供对策建议和经验分享。 

  作为城市发展研究专家,她深谙竞争之道。提起北京,大家都知道中关村,杭州则有“硅谷”,苏州的优势是外资,义乌的特色是小商品……缺少有影响、拿得出手的品牌,城市就缺少号召力。她说:如果你问一个创业者,最想去的城市是哪里?他们十有八九都首先会想到深圳或者是杭州、北京,但多半不会首选上海。许多毕业生到上海,看中的是到大上海享受城市文明,而不是奔着创业来的。所以,上海产生了危机感,在打造“四个中心”的基础上,去年提出要建设“具有全球影响力的科技创新中心”。 

  寻找培育自己的城市品牌和产业特色,也是无锡面临的课题。她曾研究发现,长三角15个城市产业结构高度趋同,除了金融业,其他如电子信息产业、汽车制造业等,都和无锡当时制定的支柱产业发展目标重合。面向未来谋划布局自己的战略性新兴产业,要研究何为支柱。她建议无锡通过产学研结合,把江南大学等高校的学科优势打造成城市的产业优势。无锡有很好的工业基础,重提“产业强市”战略是对的,发展生产性服务业没有制造业支撑不行,应当双轮驱动,一手抓好现代服务业,一手发展先进制造业。 

  她说,无锡有辉煌的过去,民族工商业、乡镇企业、苏南模式……现在我们应该用什么让别人羡慕这个城市?无锡是一座生长欲望很强的城市,这是好事,但在城镇化过程中要特别重视城市规划问题,站在高起点上、以长远眼光做好城市系统规划,把城市质量搞上去,这样一定更有发展后劲。 

  工作之余,她和同为梅村高中校友的丈夫经常回乡探亲。在上海工作生活了30多年,只要和家人、故旧见面,还是一口梅村话。以前出去访学或演讲,别人总以为她是上海人,她一次次地纠正:“我是无锡人,我是梅中毕业的。”还经常津津有味地介绍老家的历史、风景、美食。梅村和鸿山一带要连片建设吴博园、梅里古镇的规划,她也一直关注着。她说:“首先我们自己对家乡、对母校要有自豪感,热爱它们,人家才会尊重你的家乡和母校。” 

  这么多年来,经济学早已和她的人生深深交融在一起,可在心底仍萦绕着一个文学梦。她常常跟同事们说:无论工作、学习、生活中遇到什么困难坎坷,只要吟诵一首李白的《将进酒》,一切愁苦烦恼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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