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希均:出版人、经济学家、教育家、新闻传播学家,1936年生于江苏南京,1949年赴台湾,1958年大学毕业,次年赴美深造,后任教于美国威斯康辛大学(河城校区),1971年当选美国杰出教育家。上世纪八十年代,在中国台湾创办《天下》和《远见》杂志及天下文化出版公司,现为“远见·天下文化事业群”董事长,被誉为“你必须知道的101个台湾人”之一。
40年后,高希均仍在舆论浪尖
经济学家大多不“讨喜”,因为他们的观点常与民众认知相悖。更何况,高希均还手握传媒话筒,自带声音放大属性。
这个生于南京,长于上海和台湾,成名于美国的81岁老人自称“80后”,但他的一些观点,比正宗“90后”还要前卫——1977年语出惊人“物价可涨税负该增”,共鸣与非议起飞。2017年又提出“有能力的老人应该‘领养’年轻人”,支持共反对一色。
40年来,高希均始终没被口水淹没,他的论述还从台湾传到大陆,为更多人熟知。然而,如果要探究这个特立独行者的思想路径,就必须顺着时间轴,从他的出生地南京,看往海峡那头。
“我父亲在江阴抗日”
1936年,高希均在南京出生,次年“卢沟桥事变”爆发,日寇的侵华枪火击碎无数中国家庭,包括高家这个书香门第。
幼年高希均辗转去往苏州,仅待两年又到了上海,“在上海的时候我逐渐懂事了,能记得日本人占领上海后的情景。当然了,那都是些很不好的印象。”
早在日军全面侵华两年前,北京学生就已怒吼“华北之大,已容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彼时彼刻的江南,高希均父亲的职业,也从笔杆换成了枪杆,“我的父亲是江阴人,念的是师范,在家乡当小学校长,但他很爱国,抗战时期当过游击队员对付日本人。”
抗战刚平,内战又起。
“在大陆最深刻的记忆,是13岁离开上海到台湾。那时候兵荒马乱,我在复旦中学念初二,年轻学生展开了反饥饿和争取民主的游行。”
大众反抗国民政府,是因为难以忍受飞涨的物价和即将崩溃的金圆券货币体系。
那一年,高希均的出生地南京同样混乱。曾有亲历者回忆,“当时物价涨得太快,大家拿着一捆一捆的钞票去买东西。饼干厂虽已停产,但还是有人冲进去抢面粉,结果不小心掉进堆面粉的池里,活活被呛死。”
“后来我读了更多的书发现,一个国家如果长期通货膨胀,政权就很难维系。”高希均日后的经济学家之路,似乎在1949年那场大变局中已有预示。
怎么可能?不可思议!
和无数抵达台湾的年轻人一样,高希均也住进了眷村。
在高希均的记忆里,眷村岁月并不如外界认为的那般一贫如洗,“一般家庭的经济条件分为三类,第一种是很贫穷,连吃饭都很辛苦。第二种是富豪,什么都有。更多人位于二者中间,我住的眷村有2000户人家,孩子们不是想买书就能买到,想换鞋子就有钱换,但也算不上贫穷,只能说是清寒。”
所谓清寒,就是住的房子没有空调,收音机和自行车是“奢侈品”,更别说用电话和亲友聊天……清寒子弟想改变命运,高希均的选择是读书,“那个年代怎么才能知道外面的世界?只有靠报纸靠书本。我很喜欢读名人传记,读传记不是要成为名人,而是要看人家经过了多少辛苦和挫折。”
果然,10年之后,他成了所在眷村第一个漂洋留学的人。
1959年秋大学毕业后去美国留学,是高希均“一生中最幸运的转折”。羞涩的行囊中,除了份助教奖学金,就只剩下本厚厚的英汉双解字典。
“当时台湾地区的大学毕业生的月薪是20美元,我到美国当助教,月薪200美金,整整10倍。”穷小子高希均抵达美国后,更多的冲击扑面而来,“我住在一个老太太家里,房间里有电视、电话、冰箱、地毯,这在之前无法想象,怎么可能本科生都开汽车来上课?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更有意思的是,高希均主修的专业领域是经济发展,这也成了他一辈子的研究方向,“所谓经济发展,就是研究怎样把国家和社会变得不再落后贫穷,提高人均所得,改善生活。”
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
高希均一辈子研究经济发展,他也常说自己一辈子是个书生,“书生,就是一辈子为书而生。我以书籍、演讲、论坛的方式,请名人到大陆、香港、台湾来传播观念。”
通过演讲和写作来传播观念,是高希均从小就爱做的事。“什么叫好的观念?就是你的论述、主张、价值判断,是为了经济进步和教育普及,是为了缩小贫富差距永续发展,大家有更美好的生活。”
于是,高希均在台湾创办《天下》和《远见》杂志及天下文化出版公司,“30多年时间,我们出了近4000本书籍,每个月还有5本杂志,但所有的书籍和杂志,不会为了销路而添加暴力、情色、八卦,这些我们绝对不碰。”
然而,不是所有的观念,都能在第一时间得到认可。高希均在台湾大学客座教书时,发现学生学费非常低,这个很多人眼中的好事,却成了他批判的起点。“很多人认为学费一涨,清寒子弟就没办法进大学,其实学费调整之后,清寒子弟完全可以免费,让不清寒的学生付涨价的学费。没有‘排富条款’,几乎人人都在享受补贴。为什么不能把补给富人的这些津贴省下来,做更迫切需要的事?”
1977年,高希均发表《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一文,挑战“物价不能涨、税收不能加、补贴不能减、企业要奖励、政府要施舍”的观念,马上招来“无视民间疾苦”的骂名。
40年后再忆那篇文章,高希均直言台湾社会“白吃”的心态比以前更严重,“一方面说明我们这些经济学家不会失业,另一方面我们也该检讨,为什么你觉得正确的理念,没有得到普遍的响应和赞成?”
祖孙二人,一种乡情
别说当年的台湾,高希均的观点放在今天的大陆,依然有极强的话题性。不过,大陆之于高希均,故乡的意义,应该高于演讲坛。
1988年,离开39年之后,高希均终于回到大陆,前往北京、上海、苏州、江阴、南京5座城市,“当时父亲已经过世,我和母亲回到家乡周庄,我买了栋别墅,姐姐陪老人在那住了整整一年。”
那一年,高希均每隔两三个月就要回大陆看望母亲,“那时候还没有直航,我先要坐飞机到上海,再坐3个小时汽车到江阴。”母亲离开周庄后,高希均把别墅卖来的70万,捐给了当地的一所中学。
高希均用捐款帮助故乡的孩子,外孙女表达的方式更为直接。“我的女儿嫁给了一个美国律师,他们夫妻想领养孩子。女儿知道我在大陆出生,觉得如果到大陆来领养孩子,我一定很高兴。呵呵,我当然很高兴了。”
1999年,高希均的女儿前往广州,领养了一个10个月大的女婴,取名叫安妮。“领养的手续很复杂,还要调查家庭收入等各方面。当年共有20个美国家庭通过了审核,我老婆是广东人,会说英文也会说广东话,她义务陪着这20个家庭,负责协调和翻译。”高希均回忆道,“在西方领养孩子,从第一天开始就不用避讳,所以安妮完全知道自己的身世。”
当年被领养的女婴,现在已经是18岁的高中毕业生,她正在用自己的方式回报故土。“美国高中生毕业后可以请假1年,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安妮就利用这段时间,到天津的一所残障孤儿院当义工,那里有50个孩子……”高希均有些骄傲,“这个故事,是不是和乔布斯有点像?”
老年人的“新独立宣言”
同样让高希均自豪的,还有故乡的发展。“谁也没有想到,大陆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相对清寒,发展成现在世界前几位的经济体。在人类的历史上,没有一个国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相对的落后变成今天的进步和富裕。”
针对大陆和台湾已经到来的老龄化,高希均提出了自己的观点——新独立宣言。
“我们常常有个观念,认为年轻人决定着国家的命运,其实并非如此,因为他们要学习奋斗。国家其实靠的是50岁以上的中老年人,他们有经验有能力也有财富,可以帮助提拔年轻人。设想一下,如果10万个65岁以上的老人每人认养一名年轻人,这样就可以帮10万个年轻人,他们会得到照顾和鼓舞,以及言教和身教。”高希均说。
“我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一定要把所谓财富算一算,到底需要多少钱照顾自己和老伴,再留一点给子女当遗产,剩下来一半或者更多,要给母校和社区。所谓社区,就是你在哪里长大,比如我就是南京。”高希均说,“如果有能力的长者还要依靠政府的照顾来度过晚年,那意味着纳税人要多付很多钱,很不应当。”
乍一听很西方,但仔细琢磨,是不是又和40年前的那番“不白吃午餐”有异曲同工之处?看来,“80后”高希均还不想走下浪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