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琦:盖一座懂哲学的房子

2018年03月11日 06:46:23 | 来源:现代快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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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琦认为哲学可以帮人实现有形或无形的突破

  建筑师、教授、学者,这是贴在周琦身上的三个职业标签。它们一度彼此独立,又相互影响。而最近这十多年来,三个身份已渐趋融合。融合从何而来?是通过大量的人文阅读,“在人生的某一个阶段,你的智慧会停顿,你能体会到东西会受限制。通过阅读,特别是通过对哲学的认识,可以帮你实现有形或无形的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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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琦最为大众所熟知的代表作,是人民日报社新办公楼。和所有著名的地标建筑一样,这栋大楼曾引发网友无限遐想,也正是这栋建筑,使得周琦荣获了素有“设计界奥斯卡奖”之称的米兰国际设计金奖。

  与近年来出现的许多地标建筑相比,中国元素是这栋大楼最突出的特色。周琦在当初进行设计时,有意地让这栋新式建筑,和谐地融入古老的北京城。

  “这些年,一些大尺度新建筑的出现,挑战甚至颠覆中国传统的审美,与周边并不和谐。我在创意初期,就希望用传统的审美去关照它,它是圆形球体建构,线条柔和圆润,和周边几栋外形突兀角度的建筑,和北京这座古城,形成谦虚的对话。”

  把这种理念落实到建筑本身,是对建筑师的最大挑战。“先用草图表达一种形式,然后把它几何化、数学化、理性化,最后再用工程技术把它实现,实物化。建筑学的创作过程,就是建筑师的内在素养被物化的过程。作家通过文字来表达情感,建筑师通过具体的形式来表达情感。建筑师要表达的,也许是兴奋、欢快、宁静、舒适,各种东西,人们通过建筑可以感受到。”

  用传统的审美去关照现代建筑,在人民日报新大楼外立面的设计上,也有明显的体现。大楼的表面,采用3公分厚的不锈钢索编制琉璃,这个大胆的创新,既解决了双曲面容易积灰的问题,也符合典型的中国式审美,“琉璃是自然材料,高温烧制以后不用添加任何维护,雨水一下,顺着琉璃的光泽面就走掉了。”

人民日报新大楼人民日报新大楼

  这个设计灵感源于天安门。建造大楼期间,周琦只要人在北京,早晨常会跑步锻炼身体,从人民日报社的招待所,一直跑到天安门,来回两个小时。那天早晨,阳光从东边照过来,正好照到天安门琉璃瓦的屋顶,非常漂亮。一直纠结于大楼外表面材料的周琦,看到闪着光泽的琉璃瓦,灵感不期而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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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品、奖项、身份,这些能够按照常规尺度衡量的“硬杠杠”,周琦一样都不缺。然而,当被问及最满意的作品是哪一件时,他给出了令人意外的答案——没有最满意的。

  这些年来,他一直在反省自己,“总觉得自己还不行,昨天做的,去年做的,都会有不满意。业界获奖了,还是有点小得意,但很快,就觉得还有空间。”

  在他看来,那是一个巨大的空间,充满困惑,需要一层层地去突破。“不管是对建筑学本身的理解,还是从造型的能力形式表达。怎样让中国的建筑在当下面对未来、面对世界,如何形成一个‘对’的东西,涉及伦理学社会学的东西,更是一个方向性的东西。”

  周琦关于建筑学的困惑,最初来自中国传统建筑师的尴尬地位。“在传统的中国文化里,建筑师就是工匠,士大夫是不屑于去做的。”这个困惑,先行者已经为后来者找到了答案,“梁思成先生、刘敦桢先生,他们那一代人第一次把建筑这个工匠的活儿,变成了士大夫的事情,学者的事情,知识分子的事情。”

  实际上,建筑学这个专业,涵盖所有的学科门类:工科、理科、美学、艺术、哲学,等等。

  “在欧洲的一些国家,比如法国、意大利,建筑学是设在艺术学院,是一门艺术。在英国,更偏向于工科。在美国,呈现比较复杂的局面,有时候属于艺术类,有时候属于工科类。中国则是吸收了美国的学科设置体系。”

  看似矛盾的归类模式,正显示了建筑学的特性,“建筑是艺术,它应该是美的。建筑又是一个遮风蔽雨的所在,有人文情怀在里面,人的身体感受到被关怀。建筑师需要用技术手段实现这一切,牵涉到材料工程学等学科门类。”

  在中国,从梁思成那一代人起,理想建筑师的形象已经被勾勒出来了,“梁思成先生讲,建筑学这个行业,是工匠,也叫哲匠,要有工匠精神,还要有哲学思辨能力。”

  在建筑学领域深耕三十几年的周琦,堪称名副其实的“哲匠”。然而,他却时刻感觉到困惑。他用阅读来解决困惑。不是读专业书,也不是读小说,而是读哲学书。并且,他还鼓励学生和他一起读哲学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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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埏植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

  古老的《道德经》,用这句话完美地阐释了建筑和空间的关系。而《道德经》也正是周琦阅读书单上的重要哲学作品之一。

  老子对形式的关注,引起了周琦的强烈共鸣, “他几乎穷尽了所有的二元对比的东西,高低、强弱、上下,等等。我在设计中,也会用强烈的二元对比来表达和传递某种东西。”

  周琦手头正在做的一个设计,是东南大学的游泳馆。“九龙湖校区很大很空旷,人在其中显得很渺小。我希望给大家提供一个小尺度的游泳馆,屋顶和墙是一个整体,采用圆拱形的玻璃窗,明亮、通透、亲切、温馨。冬天的时候,外面阴冷、冰天雪地,人们裹着大棉衣,里面则温暖,充满活力。在我看来,九龙湖校区整体是冷色调的,游泳馆则用桃红砖做建筑外立面,屋顶和墙用红色的小砖,呈现暖色调。冷和热,静和动,亲切和冷漠,在强烈的二元对比当中产生一种和谐。”

  周琦强调形式的重要:“中国人很早就意识到,形式是很重要的,但形式又是难以言说的。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几千年以来,在与自然的这种微妙的关系中,中国人逐渐在心理上塑造出一种非常稳定的形式。进化、模仿、传承,是传统形式的三个特点。我们的书法、工艺,包括建筑,无不如此。”

  西方也是同样重视形式,“比如,达·芬奇、勒·柯布西耶和迈克·格雷夫斯,这三位艺术家兼建筑师,他们跨越了六百年,却都在表达同一件事——形式,或者说是一种稳定的可传承的形式。”

  周琦说,可喜的是,形式感并未从人们的意识中绝迹,在许多卓越的建筑师、建筑学人中,形式感尤为强烈。“我们这代人需要发掘出一种稳定的形式,从混乱中回归秩序。尽管过程必定漫长且充满艰辛,但我们有责任这样去做。”

  汲古需要智慧

  读品:您近些年来的设计,似乎特别强调传统的审美关照?

  周琦:不管在中国,还是在国际上,有这样一个趋势:厚古薄今,高山仰止,望其项背。我们要弘扬传统文化,于是有一段时间,任何建筑都做一个琉璃瓦黄屋顶。这太具象了,挺糟糕。新时代需要新的形式,新形式需要一种内在的传统文化在里面。我们不是要复古。传统和现代,中国和西方,要糅合在一起,这需要智慧,生搬硬套是不行的。

  读品:请列出您的阅读书单。

  周琦:这些年,比较系统地读了西方哲学,从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到黑格尔、康德、歌德,都泛泛读过。中国的传统哲学,老子、庄子,王蒙对老子的解释,李泽厚《美的历程》,我都会去读。宋代的理学,王阳明的心学,我也会去读。我没有想成为这个领域的学者,我也不能说完全读懂了它们,但在读的过程中,产生了强烈的心理碰撞和共鸣。

  读品:您刚刚出版了《回归建筑本源》,这是一本什么样的书?

  读品:不是严格的学术著作,我把它叫做科普小书,是普通人也能看得懂的建筑书。这么多年来,城市一直在扩大,人们买房子装修房子,都会关心建筑这件事。我的书里,从城市遗产保护的角度,去评价新的建筑,评价经典建筑,主要是这方面的内容。有自己这些年来的实践和思考在里面。其中一篇,叫《形,说不可知说》,集中体现我这些年来关于建筑形式与时代变化的思考。

  读品:您很推崇梁思成,为什么?

  周琦:梁思成先生他们那一代建筑师,是“哲匠”的代表。中国古代的工匠是不会制图的,士大夫又不屑于制图。梁思成他可以抛弃士大夫的矜持和骄傲,爬上爬下去测量房子,林徽因这样的大家闺秀跟他一样,爬到山西五台山的大殿上去。他们的工作是很艰苦的,是工匠的活儿。当他们把中国建筑史写出来的时候,中国人第一次能够通过书本来了解中国建筑到底是怎么回事,它的哲学贡献就出来了。

  周琦

  1957年生,现为东南大学建筑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一级注册建筑师,中国建筑学会会员,世界遗产保护协会会员, 国际建筑科学院(IAA)教授。同时还担任国家建设部,国家教育部,江苏省文物局,南京近现代建筑保护委员会专家组成员。

  建筑是艺术,它应该是美的。建筑又是一个遮风蔽雨的所在,有人文情怀在里面,人的身体感受到被关怀。

  (来源:现代快报 编辑/夏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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