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文脉看姑苏。
一座苏州古城的保护史,堪称是苏州改革开放40年发展史的一个缩影。
今年5月,威尼斯双年展上,平江路作为“城市更新实践的典型案例”,带着苏州的标签从这里走向世界舞台。
“水陆并行、河街相邻”的平江路,集中体现了苏州古城的风貌特点。
平江“大院”的惊艳蝶变,也是改革开放40年的一份姑苏样本。平江路和她周边的老宅大院与改革开放同频共振,刻下了深深的时代烙印。本系列报道从古城保护、城市更新、高质量发展、民生福祉、创新创业、绿色生态、幸福感与获得感以及开放融合等多个剖物面,对改革开放40年来的城市发展进行定向剖析,以期对江南文脉、城市乡愁形成轮廓解读。
我们回首来路,汲取过往一次次奋斗的经验与智慧;我们眺望未来,用驰而不息的坚定信念,用改革开放再出发的决心和勇气,追逐新梦想,书写新传奇。
每天,都有数不清的游人从平江路上走过。
古老的石板街、斑驳的墙壁、欸乃的橹声、婉转的昆曲、优雅的旗袍,以及咖啡的醇香、碧螺春的清香、丁香花的幽香,乃至大饼、油条、豆腐脑和糖粥等“烟火气”十足的味道,在这条街上交融。
这就是平江路,一条已走过千年却依旧活生生的“原味”老街,至今仍然保持着古代“水陆并行、河街相邻”的双棋盘格局以及“小桥流水、粉墙黛瓦”的独特风貌。
而她只是苏州城缩影,这座古城里有着太多“原味”的东西——青砖、粉墙、黛瓦,小桥、流水、人家,玉雕、刺绣、年画,青衣、水袖、琵琶……
今年是中国改革开放40周年。从改革开放之初邓小平批示要求保护苏州古城开始,苏州一任又一任的领导干部、一代又一代的城市规划建设工作者,一直坚持全面保护古城风貌、延续历史文化,始终心无旁骛。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如今的苏州古城,收获了2项世界物质文化遗产和6项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并成为中国唯一的国家历史文化名城保护示范区、全球首个“世界遗产典范城市”。
在改革开放40周年之际,我们走进浓缩着古城保护理念和实践的平江历史街区,去触摸、感受江南的“文脉”。
从规划到立法,古城保护成苏州“铁律”
平江河畔的一处古宅。平江历史街区保护整治工程遵循“修旧如旧”原则,尽可能保持历史建筑的原貌。
每次走进平江历史街区特别是钮家巷6号,72岁的阮涌三就会心潮澎湃。
1946年,阮涌三出生在这里,并一直住到1982年。
近几年来,阮涌三经常回这间祖屋。“只要踏上楼梯就会心跳加速,过去的那些人和事,会在一瞬间涌上心头,产生强烈的时空压迫感。”
阮涌三是苏州市一名资深的城市规划工作者,他的长兄是同济大学国家历史文化名城研究中心主任阮仪三教授。
“不管是钮家巷还是整个平江历史街区,其整体风貌还是和我小时候在这里生活时差不多。”阮涌三介绍,苏州古城的保护,起源于一场调研。
1981年10月,时任全国政协常委吴亮平,江苏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南京大学校长匡亚明等人到苏州调研。他们发现,“由于受‘左’的思想的影响,发展经济和城市建设未能从苏州的历史特点出发,使这座历史文化古城发生了‘建设性的破坏’或‘破坏性的建设’……”
随后,吴亮平等将调研报告呈送中央,并分别给中央领导写信。邓小平批示要求“江苏省委研究,采取有效措施,予以保护”,其他相关领导也分别作出批示。
古城保护,从此成为苏州市委、市政府的核心工作之一。
1982年2月,苏州被列入国家首批历史文化名城。次年2月,邓小平到苏州调研,又两度重提要保护苏州古城,“苏州园林是老祖宗留给我们的宝贵财富,一定要好好加以保护”,“要保护好这座古城,不要破坏古城风貌,否则,它的优势也就消失了;要处理好保护和改造的关系,做到既保护古城又搞好市政建设。”1986年,国务院对《苏州市城市总体规划(1985年-2000年)》作出批复,确定了苏州城市建设方针“全面保护古城风貌,积极建设现代化新区”。
此后,苏州市又先后将城市总体规划不断调整完善,然而“全面保护古城风貌”的原则始终未改。
正在编制的苏州市城市总体规划(2017-2035)》以及历史文化名城保护专项规划,提出“打造世界文化名城”的目标,要求全面提高文化软实力,对标国际城市,突出苏州精致、雅致、极致的特色。
今年3月1日,古城保护的“铁律”进一步升级,《苏州国家历史文化名城保护条例》正式实施。姑苏区古城保护委员会副主任裴泓说,这是一部综合性、统领性的法规,使得历史文化名城保护走上法治化轨道。
从“线”到“面”,“姑苏繁华图”徐徐展开
2003年,平江路风貌保护与环境整治工程启动——这是平江历史街区自1986年被定为苏州古城绝对保护区后的第一次“大动作”。
为什么会存在长达17年的“空窗期”?作为平江历史街区保护工作的亲历者,阮涌三给出了答案:历史街区的保护与整治只能“慢慢来”。
在17年的“空窗期”中,平江历史街区反反复复地“磨”一份尽可能完善的规划,仅阮仪三主持下的同济大学国家历史名城研究中心就先后做了4个规划。
2000年前后狭窄破旧的平江路。
日前,记者查阅了2003年以来的相关档案,发现平江历史街区保护与整治工作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甚至可谓如履薄冰——
2003年,“董氏义庄试验修缮的设计由同济大学负责,由阮仪三教授在风貌设计上把关,具体设计由市规划设计院负责,11月,市规划局相秉军总规划师和市规划设计院有关人员进驻现场办公”;
2004年,“本着保护街区建筑风貌和空间格局的原则,充分考虑现状和可操作性,对街区内的建筑单体提出6种保护与整治模式”;
2005年,“平江路94号地块及青石桥的改建工作。我们委托同济大学设计了建筑方案,建筑方案也得到了阮仪三教授审核同意……但规划局在审批设计方案时多次让我们修改,直到重新设计建筑方案”……
正如苏州人花6个小时熬出一碗奥灶面汤料那样,平江历史街区保护与整治,在“小火慢炖”中渐入佳境——2005年,平江历史街区保护项目获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亚太地区文化遗产保护荣誉奖;
2009年,平江路跻身“中国十大历史文化名街”;
2010年,平江历史街区被评为“国家AAAA级旅游景区”;
2014年,中国大运河项目成功入选世界文化遗产名录,平江历史街区成为遗产点之一……
2005年改造后的平江路。
一条平江路,并非苏州古城的全部。古城保护工作正在更大范围内推进。
去年,市委、市政府启动了推进古城保护的“六大工程”,目标是既要承载当今社会各种功能,又要全面保护历史风貌。今年,市委、市政府制定了《古城保护与更新三年行动计划》,排定了39个重点项目,提出要精心打造姑苏精致之美,成为全国模式可鉴、特色鲜明、人文浓厚、影响深远的古城古镇古村保护与更新样板工程。
从教授到大妈,这座城承载无数的“家国梦”
今年10月底,现年84岁的阮仪三又一次回到苏州,看望弟弟阮涌三,走走平江路。
阮仪三出生于苏州古城西美巷,3岁时迁居钮家巷6号,1956年考入同济大学,师从著名古建筑园林艺术专家陈从周教授。1982年,苏州成为国家历史名城后,成立了专家委员会,当年还是小字辈的阮仪三和吴良镛、郑孝燮、罗哲文等老一辈学者同属专家委员会,前辈叮嘱他:“阮仪三,你是苏州人,你代表我们看住它!”从此,他把守护苏州古城当做毕生使命。
改造前的大新桥巷。
1986年,阮仪三主持制定苏州古城保护规划,他根据古城格局的特点,把整个古城划分成54个街坊,逐个制订个性化保护规划。1998年,他开始领着研究生们对平江历史街区做规划,一轮又一轮;付诸实施时,他三天两头去施工现场,亲手捡拾残砖旧瓦,和工人们一起砌墙、立架。
阮仪三对平江路和苏州古城有着强烈的责任感,他曾说“乡愁,乡愁,乡要在,才能有愁;乡不在了,哪里来的乡愁……”
对于钮家巷社区居民龚桃珍而言,“遗产”和“乡愁”有些遥远,她觉得,守住身边的古井比较切合实际。70岁的龚阿姨在仓街生活了半个多世纪,家门口就有一口古井,1980年代自来水普及后,井就渐渐荒废了,部分不自觉的人还随手往井里扔垃圾,“我们对井有感情,看着它们被糟蹋觉得心痛。”
改造后的大新桥巷。
2015年,钮家巷社区的十多位居民自发成立了治井志愿者队伍,龚桃珍担任队长,志愿者们对社区内24口古井、老井进行了调查摸底;2016年,请专业人员对这些井进行疏浚清淤;2017年,深入挖掘每一口井背后的历史文化,“现在,我们每周都要对这24口井巡查一遍。”
苏州文旅集团下属的古城投资建设有限公司,主要负责古城内古建老宅的保护修缮工作。公司总经理姜林强经常为自己和同事们打气:“那些快坍塌的老房子,经过我们的努力,至少能延寿100年,这就是我们付出的价值所在。”
“历史是不断传承、更新的。”历史学专业出身的姜林强表示,自己能够参与“续写”苏州古城历史,是莫大的荣耀。
观察者说
让广大群众共享古城保护红利
“在一波一波的城市化浪潮中,我们保住了一座完整的江南古城,这是苏州对中国乃至世界作出的最大贡献。”古城保护专家、苏州市地方志办公室原主任徐刚毅说。
徐刚毅认为,下一步,在继续做好古城“硬件”保护工作的同时,应当深入挖掘苏州古城的文化,“从每一座桥、每一条巷子、每一座老房子挖起,不仅要挖出来,而且要展示出来,让文化看得见,摸得着。”
徐刚毅还表示,古城保护的体制应当从上至下进一步地明晰,市里、区里、街道、社区,以及各相关部门形成明确的职责分工,共同做好古城保护工作。
“在过去的几十年中,我们在古城保护上投入了极大的资金和人力,现在,我们在保护的同时要考虑古城的合理利用。”徐刚毅建议依托“能够提出问题并解决问题”的专业人才做好古城保护利用的顶层设计,大力发展适合古城的相关产业,让广大群众参与进来,共享古城保护的“红利”。
记者手记
感谢那些守护和延续历史的人们
少年时代,我在大运河边一座古镇上读书。
这座古镇距离漕运总督署很近,曾是大运河上最繁华的码头之一,一条石板大街直通大运河,街道两侧全是店铺,据说在运河漕运最发达的明清两朝,这条街比府城里还要热闹。
那时的我并不喜欢这条石板街。原因是几百年间无数的车辆从街上经过,石板上被磨出了两条深深的车辙,以致我在街上骑自行车时,轮子经常被卡住,另外,石板也松动了,骑车经过时会很颠。而沿街的店铺都破败了,门板开裂,屋顶上长满瓦松……
后来,我去了大运河畔的另一座古城读大学。有一天夜里,我突然想到了家乡的古镇和石板街,想到船队的汽笛在石板街上的回音。
回去走走那条老街、听听船队的汽笛声——随着年岁的增长,这个冲动的念头越来越强烈,两年前的一个深夜,我终于重回了古镇,在月光下走完了整条老街。
这就是我的乡愁。
乡愁不是无病呻吟,它是建立在实实在在的基础之上的,正如阮仪三所说“没有乡,哪来的愁”。我的乡愁,是运河、船队、古镇和石板街;阮仪三的乡愁,是苏州古城的小桥、流水、粉墙、黛瓦。
感谢那些守护和延续历史的人们,没有他们,我们的乡愁将无处安放。
(来源:苏州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