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虬庄古人类复原像。
1993年4月初,春风和煦,沉寂了一个秋冬的一沟乡(今龙虬镇)渐渐有了苏醒的模样。一沟乡农技站上,来了6个年轻人,他们中,年轻的20来岁,年长的也不过40来岁。对他们而言,这只不过是一次普通的考古任务罢了。可是谁能想到,当他们用手中的铁铲在一沟乡挖下第一锹,一沟乡、高邮乃至整个江淮地区东部,那埋藏数千年的文明之光,便从地底一丝丝开始渗透出来,直到后来,闪耀整个世界,让这块土地成为独树一帜的“江淮文明之光”。
“长英,庄上来了一支考古队”
考古队来到一沟乡的这一天,45岁的王长英正眯着眼,坐在屋前打盹。她不曾想到,这一天,彻底地改变了这个村庄。
“长英——长英——”老张气喘吁吁地跑到王长英面前,虽然是一路跑着一路喊着,呼喊的声音却越来越小,生怕被外人听到了似的。王长英的困意早就被第一声呼喊给惊没了。老张在王长英面前站定,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说,“长英,庄上来了一支考古队。”
考古队?对于王长英来说,这个名词实在是太陌生了。她没上过几年学,你要问她名字里的“长”字怎么写,她在手上比划着,“就是这个长,一点,一撇,一横,一竖勾,再加一捺。”王长英家的祖宅就在庄子西边,靠着村里的一方小鱼塘,从小到大,她都生活在这里。快20岁的时候,听庄上的大人们说,一位姓张的老先生在鱼塘附近发现了红色的土,还有一些蚌壳。“红色的土和蚌壳能有什么特别的呢?我见的比老教授多多了!”王长英想。
庄口已经聚了不少人。“各位往这边聚聚,这几位是考古队的,到我们庄上考察,希望庄邻都能多多支持他们的工作啊!”村支书首先发话了。当时,王长英也不知道村支书所说的“支持”是什么意思,直到过了几天,考古队发出了一则通知,“招工,伍元一天。”王长英才大致明白了。
她和庄上邻居大约30个人一起报了名,从那以后,就每天和考古队的几位队员们在一起干活。队员们用小铲子小刷子轻轻刷,王长英和庄邻们就拿着铁锹铁铲帮着往下挖,“读书人真是迂呢!我们一天就能挖完了,他们还在这里慢慢磨。”
年轻骨干的新任务
束家平1991年大学毕业后,便进入扬州博物馆考古部工作。1993年,时任扬州博物馆馆长的顾风将他叫到办公室。等他到时,办公室里除了顾风,同事李则斌也在,“家平、则斌,一沟乡有个考古任务。你们两人是扬州博物馆年轻的业务骨干,这一次,你们代表扬州去配合省里面完成这个任务,正好锻炼锻炼。”
其实,早在1970年初,南京博物院考古人员张正祥下放到一沟公社时,便惊喜地发现了大量的丽蚌壳、鹿角、兽骨的存在。凭借丰富的考古经验,张正祥猜测,6000年前这里就有人居住,这是一处新石器时代遗址!只不过,这一想法在当时并没有得到重视。而考古界也一度以为,一沟乡的这处遗址,属于囊括了苏鲁豫皖地区新石器时代文化的“青莲岗文化”。
20世纪90年代,著名考古学家苏秉琦曾对“青莲岗文化”的标注范围产生怀疑,“一个文化,能涵盖如此广大的区域吗?”当时,苏秉琦提出,应该设立苏鲁豫皖地区古文化重点课题研究,将青莲岗文化的范围作进一步的明确。沉寂了20余年的一沟乡终于被再度提上议事桌。
“墓葬区在哪里?”
四月的春风吹在脸上暖暖的,束家平的双脚第一次踏上一沟乡的土地,和他一起的还有来自南京博物院、盐城市博物馆、高邮市文管会的考古队员。20多岁的他年龄是最小的,虽然此前已经参与过几个遗址、墓葬的发掘工作,但这一次,身上的担子似乎更重了些。
一沟乡农技站的这块地四面环水,能防止野兽和外族入侵,符合新石器时代氏族部落的居住习惯。1993年4月5日,对这里的第一次发掘开始了。这次发掘历时3个月。考古队员先大致确定了遗址的范围,接着,在遗址的东面布了近十个探方,每人负责1-2个。年轻的束家平铆足了劲,在自己负责的探方中小心翼翼地、一寸寸地往下清理,一层、两层、三层……一层层下去,仅挖到了一些碎陶片、碎骨器。唯一的重要收获,大概就是数粒已经碳化的稻粒。显然,他们现在挖掘的地方,曾经应该只是一片生活区。而不是重要的墓葬区。失望和迷茫,笼罩在队员们的心中。
“墓葬在哪里?”这成了所有人苦苦思索的问题,因为,只有在墓葬中,才可能出现大量的、完整的随葬品,才有可能分析出先民的生活状态,进而复原遗址的原貌。寻找墓葬,成为考古队员下一步发掘的重点。
“我这里好像挖到一块东西”
考古工作最神秘也最吸引人的地方,便是来自于地下的不可预知性。1993年,43岁的李国耀作为高邮文管会的代表,主动请缨,加入一沟乡考古队,对于数学专业出身的他来说,和多位专业的考古队员一同工作,压力着实不小,他也是这支队伍中,唯一一个非科班出身的队员。
经过一个夏天的休整,10月,对遗址的第二次发掘开始了。这次,队员们将发掘的位置西移了一段距离。“加油,可不能落在队伍后面啊!”李国耀心里有点着急。
这天,李国耀仍在自己的探方中小心翼翼地往下清理,突然,从地底露出了一个凸起物,向上拱着。李国耀看着这个东西好像圆鼓鼓的,“应该是个罐子吧。”他想着。
出于严谨的考虑,他叫一旁的队长张敏帮助查看,“队长,我这里好像挖到了一个东西!”张敏走到李国耀的探方旁,顿时喜出望外,“国耀,你要‘发’了,快继续往下挖!”
李国耀一听,赶紧加快了手中的速度……渐渐的,这个圆鼓鼓的突起物底部完全暴露出来,继续往下,两个凹陷处也显现出来,“眼睛!”李国耀强忍着颤抖的双手,继续挖下去。出来了!这个圆鼓鼓的东西就是人的头骨!接着,其他队员的探方中也陆续发现了人的头骨。一层层泥土拨开,双臂、胸部、腿部,完整的人形出现在探方内。紧接着,大量的、密集的、完整的人骨陆续被发掘出来,和人骨一起出现的,还有大量的、完整的陶器、骨角器、玉石器等随葬品。
墓葬区,找到了!
数百位古人“向阳而睡”6000多年
如今已是古稀之年的王长英还记得,当年听说考古队挖出了人骨,她吓得不敢再靠近,“好多人的骨头,怕人呢。”
第二次发掘的26个探方内,数百具完整的人骨重见天日。它们保持着6000多年前生命最后消亡的姿态,整整齐齐排列躺在一起.它们中,除了极个别头部向西或向南外,所有的墓葬都头东脚西地摆放着。即使死去,也要面朝太阳。
墓葬区的发现,令考古队全体队员们士气大振。1994年2月5日,该遗址被评为1993年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之一,震惊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综述将它评价为,“自五十年代青莲岗文化提出以后,对其分布地域、内涵特点等一直存在很多争议,并使江淮地区的文化面貌长期不很清晰,由于龙虬庄遗址的发掘,终于使这一问题得到解决。”消息传来,正在整理发掘资料的考古队员们喜极而泣。
1993年至1996年间,考古队先后共4次对遗址1335平方米进行发掘,将生产活动区、居住区、墓葬区划分出来。至此,尘封已久的原始村落形象渐渐清晰,402座墓葬和2000多件陶器、骨角器、玉石器等各类文化遗物重见天日。此外,4000多粒距今7000-5500年之久、已经碳化的人工栽培水稻再次震惊考古界。日本金泽大学教授中村慎一感叹:“龙虬庄的古代稻作是我国弥生文化的母亲。”成为我国稻作农业向韩国、日本东传的原点。
这一个又一个令人惊喜的发现证实:在距今7000-5000年,位于江淮东部地区的一沟乡存在着一支文化面貌独特、文化特征稳定、发展序列完整的原始文化。它所揭示的独特文化风貌,填补了江淮东部地区新石器时代早期古文化的空白,曾经迷失的三角洲文明,又重新出现在世人面前,那段历史,也渐渐清晰起来。
1996年,一沟乡更名龙虬镇,后将张轩乡一并纳入其范围,这个沉睡了数千年的古址,终于绽放光芒,得以苏醒。
来源:扬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