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年来,报告文学作家何建明完成50余部以长篇为主的报告文学作品。中国改革开放的每一个重要时间节点,他都用笔记录:关注三峡工程,他写《国家行动》;抗击非典,写《北京保卫战》;还有记录汶川大地震的《生命第一》、利比亚撤侨的《国家》……他一直在场,从未缺席。
何建明的故事要从一个江南小城说起。他的家乡江苏常熟文风昌盛,家家重视教育。何建明遇到好老师:“语文老师上课不念课本,给我们讲历史故事,《三国演义》《水浒传》……”后来,何建明考了苏州地区语文最高分,这让他产生一个坚定的目标,要当作家。
七八岁时,何建明在亲戚家过暑假,看到桌子上有一本“没头没尾”的书,连封面都不见了。他拿起来津津有味地看了一个星期,书中主人公出场时和自己差不多年龄,之后遇到心爱的姑娘、当兵打仗、成为作家……这是他第一次读到《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知道书名,却一直按着主人公的人生轨迹在努力,“我也要当兵、写作,遇见我的冬妮娅……”
1976年,19岁的何建明,沿着保尔的轨迹去参军,新兵连还没结束,又被选中去当报道员,后来成为新闻干事、新闻记者,一干就是20多年。
在湘西,还是小报道员的何建明经常跟着野外工作的部队卡车出去采访,驾驶室没有多余位置,他就趴在后面的露天车厢。道路危险,但神奇的喀斯特地貌,溶洞、地下河、透明的小鱼,让他在1978年发表第一篇文学作品《湘西历险记》,从此开始一边写新闻一边进行文学创作。年仅23岁的他,是全军新闻报道见报率的第一名,还是优秀报告文学奖最年轻的获奖者。
上世纪90年代初,转业到某报社的何建明在采访中发现,国家矿山滥采滥挖现象严重,以致矿难频发,由此诞生他的第一部重要作品《共和国告急》,获得首届鲁迅文学奖。回忆往昔,何建明心有余悸:“去矿区采访,蒙上我的脸才带我进去。有一次发洪水,把矿山的废渣冲垮了,一路都是伤亡。这样的惊心动魄,几乎每天都会碰到。”
1998年,关注贫困大学生的《落泪是金》让何建明成了“名人”,媒体报道铺天盖地。他当时在《中国作家》上班,全单位只有5部电话,打进来的每一通几乎都找他。“当时年轻,想得很简单,我在北大清华看到这么多贫困大学生的艰难处境,我必须把这件事告诉社会。”因为揭露了教育的不足之处,当时有教育部领导说,“何建明写了一部不好的作品”,但此后各项制度改革,包括大学“绿色通道”的产生,都源于此。
“很多人认为,批判性才是报告文学最有力的武器。这句话一半是对的,报告文学有一个重要任务,就是去发现、揭露社会的问题;但就像教育一个小孩,惩罚是一种方式,找一个好榜样是另一种方法。”何建明说。
在近20年,他写浙江安吉小山村实践“两山理论”的《那山,那水》、讲述一个老人36年开通“天渠”的《山神》、讲述贵州扶贫的《时代大决战》、反映浦东沧桑巨变的《浦东史诗》……“作为报告文学作家的独特感受是,有的作家在回望过去,我在展望未来,这两者的时差有将近50年。我写浦东、港珠澳大桥,要思考的是它们对中国今天和未来的意义。”
写《国家行动》时,何建明换了出租车、飞机、轮船、吉普车、拖拉机5种交通工具,凌晨1点才到达三峡移民点,睡在一所中学的课桌上。凌晨三四点,哨声响起,移民要出发了,他赶紧起来采访。
一大批移民准备上车时,他看到一个镜头:一个带着小孙子的老太太突然停住,回过身来,向着老屋跪下,磕了三个头。接着,两个人、十个人、上百人……移民们都慢慢转过身来,向着即将被淹没的故乡磕头,“这不是作家在书斋里坐着能想象出来的”。
今年62岁的何建明,身为中国作协副主席,依然在到处跑。写《山神》就因为看到一篇简短的新闻报道,去了之后盘山公路开了两个半小时,200多道弯。到了山上,下着雨,80多岁的主人公黄大发拉着何建明就来到悬崖边的水渠。
“路很窄,只能侧着走。我拄着一根他给我的竹竿,走还是不走?他在前面,走一段回头看我一眼,搞得我很尴尬。必须走,不走,情感就到不了这一步。我走下来了,果然从第二天开始,他见了我就一直拉着我的手……”何建明说。
从小城走出的小男孩,归来时已成大作家,站在故乡桥边,何建明感慨:“真是注定我要走上文学道路。我60多岁了,觉得血还如20多岁那会儿,不得不写,不写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