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承马瑞芳 李剑锋登上“扬州讲坛”陶渊明的诗意世界

2019年07月28日 16:42:43 | 来源:扬州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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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讲坛现场

  昨天下午,山东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副院长李剑锋登上“扬州讲坛”,主讲“陶渊明与中国传统文化的精义”。

  陶渊明是中国文学史上杰出的诗人,他以田园生活为题材,开创了新的艺术境界,使田园诗在唐宋以后成为诗歌的重要内容,也因此奠定了他在中国文学史上不朽的地位。

  讲座现场,李剑锋教授为人们打开了陶渊明的另一番世界。本报今特辑录现场录音,以飨读者。

  首先感谢“扬州讲坛”让我有这样的机会交流。我来自山东大学,与星云大师也有一定的缘分。2013年,星云大师被聘为山东大学特聘教授,那一年我很遗憾,没能亲耳聆听他的教诲。今天,因为我的导师马瑞芳老师的举荐,与大家建立起新的缘分,在这里与大家探讨陶渊明。

  到了扬州我就想这样的问题,陶渊明与扬州有没有关系?从流传的诗文来看,他与扬州最有关系的一首诗,是参军的时候出差到过今天的镇江丹阳。这个地点,离扬州很近。在陶渊明生活的时代,镇江、南京等都属于“扬州”这个大的地理范围,我想陶渊明应该在魏晋南北朝时期的“扬州”地域之内活动过。

  陶渊明之所以成为历史上声名赫赫的大家,与一个了不起的读者密切相关。这个读者就是宋代的大文豪苏轼。苏东坡曾经写过“和陶诗”,对陶渊明非常景仰。在一首和诗中,写到扬州的地名,流露出对扬州草木的喜爱。苏轼把陶渊明与扬州联系到了一起。

  勤靡馀劳

  勤奋和劳动是陶诗的底色

  今天讲座的题目是“勤靡馀劳,心有常闲——陶渊明与中国传统文化的精义”。“勤靡馀劳,心有常闲”来自于陶渊明的一篇自祭文,体现出陶渊明生性旷达。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一辈子勤勤恳恳,没有闲暇的时间,但是心中经常有闲暇,很飘逸。这与《周易》中的语句贯通,“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既有自强不息的精神,也有自然洒脱的境界。沉重是生命的必需,但只有沉重的人生还不是完美的人生。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我们读陶诗读出的是诗意,读出的是飘逸。但要知道,陶的飘逸是从劳动而来,这也是与其他田园诗的不同。陶诗的底色是勤奋、是劳动。比如孟浩然《过故人庄》:“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与陶渊明的诗歌底色是不一样的。

  这既有现实生活的压力,也有理想的追求。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但也要养家糊口。他有五个儿子,每个儿子名字上都有“单立人”,陶渊明希望他们成人、成才,至少让他们吃饱穿暖。地荒了,作为父亲非常焦虑,这种焦虑用勤奋化解。在紧张的劳动之后感受到人生的一种闲逸。

  在传统观念中,一度对体力劳动是有偏见的。学而优则仕,这种观念根深蒂固。陶渊明所处的时代是一个贵族的时代,与庶族是对立的。陶渊明把辛劳纳入审美,突破儒家、贵族劳动观。陶渊明的自强不息是以接纳劳动、从中发现诗意为特点的。

  宗族情结

  曾祖父陶侃的光辉

  任何一个人都不是生活在真空中,长辈的言传身教、朋友的耳濡目染都是有影响的。对陶渊明自强不息精神影响最大的是他的曾祖父陶侃。陶侃是东晋时期的开国元勋,建立的功业非常大。陶渊明的身上也有宗法情绪影响下的特殊禀性和风范。

  《赠长沙公并序》:“余于长沙公为族祖,同出大司马”。深情地回忆到陶侃,流露了浓重的宗族情绪。除了送别,陶渊明写此赠诗的目的还有敦睦家族之意。陶渊明的宗族观念里常常闪耀着曾祖父陶侃的光辉,因此,他在《命子》诗前四章历数家族光荣历史。陶渊明的入世和功业思想主要是通过以陶侃为主的祖先这个具体中介而扎根心灵的。换句话说,陶渊明的儒家用世思想,缠绕着以陶侃为代表的祖先的宗族情结。

  陶侃虽然功勋卓著,但随着陶侃本人的去世,陶氏家族迅速式微,已经成为陶渊明所看到的事实。陶渊明这一支不是嫡系,父亲又去世早,经济上已经沦落到贫穷的地步,所以,陶渊明自谦为贫而仕。但陶渊明之走上仕途,还是沾了宗族的光,仕于桓玄幕府,是因为桓玄的父亲桓温与陶渊明的外祖父孟嘉有旧交;出任彭泽令是因为在朝廷做太常的家叔陶夔的推荐。可见,如果没有陶侃等先辈打下的“关系”基础,陶渊明出仕做官的机会恐怕也极少。

  自然洒脱

  儒雅是底色自然是新风

  对照陶侃的忠能勤恳、扎实仕进而建功立业的艰难历程,陶渊明的仕途追求就显得犹豫徘徊,心事重重。陶渊明不是没有功名事业思想,但时移势异,建功立业的机会已经不再存在,建功立业的主体也接受了祖先所痛斥的玄远风气。这种玄远的韵致和思想主要是时代精神的反映,却是通过外祖父孟嘉为代表的宗亲而获得的。

  关于孟嘉,最著名的莫过于“孟嘉落帽”的典故了。当年,桓温带着众下属重阳登高,孟嘉沉迷于美景中,一阵风吹过,把他的帽子都吹掉了而不自知。过了很久,孟嘉起身离座去上厕所。桓温趁机让人把孟嘉的帽子捡起来,又命人取来纸笔,让人写了一张字条嘲弄孟嘉落帽却不自知。孟嘉回到座位时,才发觉自己落帽失礼,但却不动声色地顺手拿起帽子戴正,即请左右取来纸笔,不假思索,奋笔疾书,一气呵成一篇诙谐而文采四溢的答词,为自己的落帽失礼辩护。显示出其不凡的气度,潇洒儒雅。

  作为生命的理想,孟嘉更推崇玄远和自然,陶渊明的自然观除了天然、自由、真、朴、淳等意思外,在诗人主体进入忘我状态时,“自然”还有玄远的意思,在这一点上,陶渊明格外地受到孟嘉的影响。

  综上,陶渊明的儒家用世思想,明显地带有以陶侃为代表的祖先的宗族的情结;而陶渊明的玄远自然的精神风貌,则打上了外祖父孟嘉的鲜明印记。陶渊明对传统思想和时代新风的接受不是简单的直接接受,而是通过家族中的优秀人物作为接受中介的。

  觉醒发现

  成就天人合一审美境界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这是不是就是中国传统文化最高的境界呢?我认为不是,最高的境界应该是天人合一,而中国诗歌天人合一意境是从陶渊明诗歌开始的。不过,为什么别人没写出来,而是陶渊明写出来了,我认为有两个核心原因:一是人的觉醒,向内发现了自我;二是自然的发现,对待外物态度从实用到审美的改变。

  陶渊明所处的时代是一个觉醒的时代。在社会发展的过程中,有一个对自我的认知过程,而陶渊明所处的这个时期正好是一个发现自我的历史时期。如《世说新语》中桓公和殷侯的一段对话,桓问殷:“卿何如我?”殷云:“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我和我自己在一起呆久了,无论你如何,我愿意做我自己,这就特别能体现自我觉醒。

  研究陶渊明的诗歌作品,发现只有两句写到与杀戮有关的例子,《桃花源记》中的“设酒杀鸡作食”和《归园田居五首》之五中的“只鸡招近局”,在其他诗作中,鸡都是他作诗的对象,比如“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陶渊明有一封写给孩子的书信《与子俨等疏》,提到“见树木交荫,时鸟变声,亦复欢然有喜”,这都是人与物融为一体的感受。

  我们现在说的拟人手法,是把它当作一种写作方式。观察中国诗歌史的时候才发现,到了陶渊明才开始大量使用拟人手法。他在《读山海经十三首》之一中写道:“众鸟欣有托,吾亦爱吾庐。”把“鸟的窝”和“我的茅庐”是放在平等的位置上的,鸟的欢悦和他住茅庐的欢悦是同等的,这就是天人合一的世界。天人合一从陶渊明开始,经过发展、开拓,所以,我们才能在后来的唐诗宋词中发现,这种境界达到那么高的高度。这是人的觉醒,使他睁开了一双慧眼,发现了外在事物的美、灵性与生命。

  如今,虽然陶渊明离我们已有近一千六百年时间了,但是人与自然关系和谐的诗意化人生不会过时,从目前人与自然的紧张关系来说,他仍然具有现实的意义,非常值得我们去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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