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4月30日,江苏省淮安市涟水县淮剧团演员许晴接过了第28届上海白玉兰戏剧表演艺术奖配角奖榜首奖杯。至此,戏剧界的重要奖项,这个涟水县剧团的女演员几乎已经拿全。
图为许晴领奖照片
入团
淮剧演员许晴长得美。大眼睛,鹅蛋脸,水灵又精神。因为好看,她得来了和淮剧结缘的机会。那是个得追溯到1979年的故事:那一年,她15岁,学校一位老师找到她,说:“淮剧团来招生,你想去吗?”
她想去。于是去报名。等她到了现场,初赛都快结束了。老师看了看她,说了句:“留下来看看吧”。然后就是三天的集训和决赛,放榜的时候,许晴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图为少女时候的许晴
这是个颇具好运气的故事。实际上,这种“好运气”一直延续到许晴进团以后。外形条件好,加上自己也够努力,每次考核她都名列前茅,在每个角色都有ABCD候选人的时候,她都能站在第一位,师兄弟们还在愁什么时候能上戏,她已经在每一场戏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挺顺的”,许晴自己都这么说。但她并不会用“运气好”来形容自己的走过的路。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好运气:在报考淮剧团的3个月前,她的母亲去世了。“换个环境吧。”她这么想着,也这么跟家里人说着,于是才有了开始。
滑坡
许晴进团的时候,淮剧团正在往低谷里一步步陷。从八十年代开始,电影、电视、流行音乐大规模涌进,淮剧受到了巨大的冲击。每次开场,演员们就看着台下的观众,越来越少,越来越少。有时候,一场戏开了,演员上台,看到几百人的场子里,就坐了几个老头老太太——还没有演员一半的人多。
生活成了一个巨大的问题。剧团里弹琵琶的姑娘,中午演出散了场去菜场悄悄捡菜皮带回家。许晴的师兄弟们,有带着老婆出去给人唱淮剧祝寿的,有妻子生了孩子没钱住院的,有兜里掏不出一瓶酱油钱的。更多的,是被迫离开的。
许晴依旧成为了困境里更幸运一点儿的那个人。因为家境本身优渥,加上哥哥姐姐的扶持,她走过了剧团最低谷的时候。但她依然有自己的困境:没有奖。
“我是一个好演员,可是我没有奖。”这个问题曾经让许晴在深夜里痛哭。在机会面前,她并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大赛面前,总有各种状况让她和奖项失之交臂:肝炎,重感冒......“没有奖的好演员”,还要等多久?
时间并不等她。在戏剧行当,年龄意味着更多的东西。当初唱小旦的许晴不能再唱小旦了,接着是花旦,再接着,她结婚生子,体形发胖,就唱青衣,再最后是老旦。唱老旦嗓子唱坏了,就唱彩旦。
许晴心死了。15年前她拿到了一个小奖,评上了副高职称,其后,又是长期的低落。“这辈子大概到头了。”许晴这样想。
机遇
许晴干脆不去想获奖的问题了。就老老实实唱戏。用嗓过度,声带上长出了息肉,她还是认认真真唱。“不留遗憾。我就是要不留遗憾。”
命运这次终于没有给她留遗憾。那是剧团转型做现代戏后的第一部重头戏:《鸡村蛋事》,她饰演村里的一农家大嫂“鸡婆”,那是个彩旦的角色,但这个角色,让许晴囊括了那一年江苏省几乎所有的戏剧大奖。
有媒体称赞她“一戏成名”。这多少让人有点啼笑皆非:一个外貌出众的女演员,在唱小旦、花旦、青衣、老旦时期都没有等到机会,却在扮丑的彩旦角色上等到了事业的高峰。
但许晴很明显没有在意这一点。事实上,在《鸡村蛋事》里,她遇到的问题更为具体又艰难。现代戏的彩旦——太难了!没有经验,没有先例,一切都是从零开始。
上了排练场一个星期,许晴跟领导班子提:“我不行,我演不了,我就是演也是死路一条。”
团长拍拍她:“你死了这条心吧。我们已经请两个外请演员了,家里女演员就你一个,你不上,我们没法交代。”
没有退路。
此后,许晴到基层去演出,就下意识地观察农村的中年妇女,泼辣的,幽默的,自私的,善良的…各种类型。晚上睡觉睡到一半她会突然坐起来唱戏,于是干脆搬到小书房里睡,平时排练的录音和视频录下来,一遍遍反复修改。
最后,在2011年第六届江苏省淮剧节上,全省淮剧剧团见证了一部名叫《鸡村蛋事》的现代戏把19项大奖带回涟水。
困境
剧团在现代戏上看到了希望和光芒。编剧袁连成说,“我们来搞个三部曲吧!”于是,村官三部曲的第二部《留守村长留守鹅》出来了。
许晴又陷入了新的困境。第二部戏和第一部戏的人物有一些差别,但都是彩旦,她心里有谱。困境依然在于经济问题。由于第一部戏获了奖,他们拿了一些艺术基金,政府也给了他们一些资助,但钱依然不够。
许晴想到了那10万块。那是给她存了很久,给儿媳买车的。她想了又想,还是找了媳妇。
“老妈,你要干什么?”
“单位这个情况,我是副团长,又是主演……我要对上面下面有个交代。等单位有补偿了,我再还你。”
媳妇儿二话没说拿出了10万。戏得以继续拍下去,最终拿到了那一年的江苏省文华奖。许晴个人拿到了上海白玉兰戏剧表演艺术奖配角奖的榜首。
配角奖获得者与颁奖嘉宾合影,其中配角奖榜首为许晴(左三)获得
2017年,在北京举办的全国基层戏曲院团会演中,《留守村长留守鹅》作为开幕式的首演剧目在国家评剧院演出。
去北京参加首演——大家都沸腾了。对于一个县级剧团来说,“从来没有做过那个梦”。剧团请来专家看戏修改,修改完,舞台美术做出了很大调整。
剧团去了南京做舞美设计,临出城,意想不到的状况来了。
团长叹了口气,问许晴:“怎么办?”
“你唉声叹气的干嘛?”
“舞美的车在南京出不了城,人家怕我们不给钱,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许晴懵了。她问团长,要多少钱?5万。许晴找家里亲戚借了5万,第二天打过去,车终于出了城。
村官三部曲的第三部,《村里来了花喜鹊》如约而至。许晴坚决不想再演了。该拿的奖她都拿了,“把机会给其他人。”那个时候,她也已经有了小孙子,两个膝盖骨质增生越来越严重,她日常上楼都要人扶。胆囊息肉也没有缺席,每次参赛之前,她都要挂激素。
“这部剧就是为你量身打造的,你一定要演。”所有人都这么对她说。
她还是接下了那部戏。她和先生搬出了和儿子媳妇同住的房子,找了保姆,租了房子,专心练戏。接下来,就是一段没日没夜的岁月,关上门,没人知道她刷牙也在听唱腔,经常把牙膏当洗面奶,洗面奶当牙膏。一场戏排完,她瘦了10斤。
最难的还是面对小孙子这一关。她去看小孙子,看着她要走,小孙子就开始哭。后来她想出一个办法,她让保姆站在窗户前面,她站在窗户后面,小孙子看不到她,她就那么隔着玻璃看会儿他。
这是小孙子不会知道的秘密。
图为《村里来了花喜鹊》演出现场
好在,所有的付出都有了回报。《村里来了花喜鹊》获得了江苏省第十一届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并参加了紫金文化艺术节的演出。
10月17日晚,在江苏省南京市荔枝大剧院,涟水淮剧团的成员们带着《村里来了花喜鹊》登上舞台。
灯光亮起来,照在许晴身上。几个小时前服下的三颗强力松在体内发生作用,她紧张又坚定。这是一个坎坷的故事,过程让人酸楚,但结局给人安慰。这又是一个关于成功的故事,具备了关于成功的所有要素:耐得住寂寞,经得起打击,还有一以贯之的不服输。
台上,许晴在唱着,台下,生活的戏剧还在演着。许晴还有更多的期待:团里会来更多的新人,他们会有更多的资金。这场和生活的对手戏远没有终场,但只要唱下去,就会有希望。
(来源:江苏新闻广播 编辑/汪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