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正常的工作是给正常人干的，不是给我的”
口罩白色的弹性带被对准位置，轻踩踏板，金属焊头探下来，“啪嗒”一声，把弹性带和口罩连为一体。一个口罩完成了。
唐满意埋着头焊口罩，一声不吭，面前的口罩堆成了小山。
唐满意今年53岁。53年来的生活并不让人满意。他的眼睛有先天性疾病，小时候去看过医生，但没有完全治愈，等到近些年再去医院看，医生的诊断说明书上，只有“失明”的噩耗。
拿着诊断书，唐满意去办了残疾证。残疾证来了，老婆带着女儿走了。唐满意很少提这些。话还没说出口，眼泪先掉出来。
眼睛看不清了，生活里少了好多光。养活自己都是个问题。他找了很多次工作，大多都是失败告终。
偶尔成功的那么一两次，后来被验证只是失败迟到了一小会儿。他做过体力活，但是在黑黢黢的车厢里，他看不清，重物作业对他来说也很难：“你说你本身就是100斤的人，扛200斤的东西，你扛不动啊！”
“正常的工作都是给正常人干的，不是给我的。”唐满意说。
还有来自外界的歧视。唐满意用手捂住眼睛：“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旁边的陈璟有点慌：“你别哭啊，我们男子汉不哭。不管别人怎么看你，我们永远不会抛弃你的，我们都是一家人！”
02 “你是正常人，你不明白”
唐满意在微信公众号“遥观微生活”上看到有帮助残疾人找工作的信息，他拨打了联系电话，联系上了当地残联，经介绍来到了蒋明峰和陈璟夫妇开办的“残疾人之家”。
蒋明峰今年41岁，话不多，身子板刚刚直直。他原来在部队当兵，在一次训练后，他隐隐觉得左腿髋关节出了问题，一查：股骨头坏死，经鉴定六级伤残。
那段时间的崩溃，蒋明峰说不记得了。一年后，蒋明峰带着一张“优秀士兵”的大红证书退役回家了。回家后，蒋明峰面前还有更大的危机：家里的服装厂欠了200多万的债务。
最后怎么把债务还清的，蒋明峰说的轻描淡写：朋友帮了很多，自己的艰辛没怎么说。13多年后，债务慢慢还清，这个时候，蒋明峰已经从一个年轻人变成了中年人，也有了自己的家庭。
陈璟比他小一岁，性格直爽，整天乐呵呵的。
陈璟说蒋明峰是她“从马路边捡回来的”。十几年前，陈璟在扬州石塔寺遇到一个问路的男孩，就顺手给他指了路。晚上，陈璟的姐姐姐夫说，有供货商过来吃饭，就一个男孩，让陈璟也一起过去吃饭。陈璟见到他，就觉得，这个人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缘分就这么开始了。蒋明峰主动告诉陈璟，自己“是个残疾人”，家里还有一大笔债务，陈璟觉得很意外：“这个人这么诚实的吗？”
一晃，两个人结婚都已经十多年，有了两个孩子了。
受访者供图
2017年，遥观镇残联找到蒋明峰，询问他是否愿意打造一个残疾人之家。蒋明峰一口答应，回家以后，陈璟就生气了：“你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呢？”蒋明峰腿脚不便，家里两个孩子都需要她来照顾，再有这个残疾人机构，哪有这么多精力呢？
陈璟跟蒋明峰吵了一架，然后就是长时间的冷战。她想，或许这样有可能改变这个决定呢？蒋明峰知道她生气，也不敢多说话。
后来，蒋明峰跟陈璟说：“你是正常人，我能理解你的想法，但是你永远不明白我们这些残疾人的内心世界。你不明白我们也渴望社会来关注我们，也渴望更多的人走进我们的世界，你永远都体会不到。”
陈璟的最后一根防线崩了。
03 “为什么你总有时间陪别人，但没时间陪我？”
蒋明峰和陈璟拿出了自家200米的院子，用作残疾人之家的活动场地。院子原来租给瑜伽馆，再往前，是武术馆，不管租给谁，每年都有三四万的租金收入。
“残疾人之家”建立之初，就有25位残疾人来了。自家服装厂工作机会有限，蒋明峰和陈璟决定帮他们联系工作，让他们自己挣钱。
一次聊天中，陈璟听朋友说，电子厂手工活多，陈璟动了心思，打算去问问。她也不知道怎么联系电子厂，于是她和蒋明峰两个人开着车，一个厂一个厂地去问。
过程并不顺利。很多时候，她被保安拦在外面，还有些时候，保安会让她“赶快走”。次数多了，陈璟也能总结出经验：去的时候，先自我介绍，然后表达来意，希望别人给个机会让她见到老板，只要见到老板了，就有可能成功。终于，2018年，他们在南夏墅接到了第一批手工活：螺丝封装灌袋。
蒋明峰先自己学。把尺寸量好、步骤弄清楚，再去教其他兄弟姐妹。有的人不方便出门，陈璟和蒋明峰就送到他们家里，到时间再去取货；离得近的人，就来残疾人之家工作。
第一次交工的时间到了。整整三麻袋螺丝灌袋，陈璟一个人扛到了楼上质检处。检查完了，老板跟她说，你的货有问题。
陈璟慌了，她跟老板说，我今天保证不走，我人在这里给你重新做，做到合格了，你满意了我再走，行吗？
她又跟老板说，“他们都是残疾人，希望您理解一下，给你带来的损失我来赔，但我直接给他们钱，他们没有付出，这对他们是羞辱，请您一定要给他们一个工作机会。”
老板答应了，让她回去返工。陈璟带着三袋螺丝灌袋回了家，自己把三袋螺丝灌袋重新做完，再送了回去。
送回去的时候，手已经磨出了血。 陈璟每天没有固定的上床时间，但有固定的起床时间，每天早上6点半。
女儿想让妈妈给她改作业，让妈妈陪陪她，但陈璟要么没时间，要么太累了。
女儿问她：“为什么你总有时间陪别人，但没时间陪我？”后来，女儿跟陈璟的话越来越少。陈璟觉得亏欠。为了让女儿了解爸爸妈妈到底在忙什么，蒋明峰夫妇和校领导商量，去学校做了一次公益。
陈璟记得那是5月12号，一次义卖。家里的玩具，八九成新的，召集孩子们一起拿出去卖，每样东西都控制价格，不超过十块钱，再把卖出来的钱捐给残疾人。女儿有个同学也是身体伤残，她给孩子买了个书包，带着女儿一起把书包送给了小朋友。
陈璟跟女儿说，“选择爸爸的那一天，可能就是付出的那一天。”女儿慢慢也就懂了，有时候遇到难题，还没等陈璟开口，就会抢在前面说：“付出多了也就不叫付出了，苦吃多了也就不苦了，是吧？”
小儿子也很可爱，刚上三年级，有时候会帮着妈妈干活。他跟蒋明峰说：“爸爸，你不要上班，你开个小店养活你自己跟妈妈就好了，钱我来挣！”
蒋明峰夫妇的儿子和女儿 受访者供图
蒋明峰和陈璟每年都会带着“残疾人之家”的兄弟姐妹们一起出去玩，儿子女儿也都带上。前年去了北京，去年去了溧阳，今年如果没有疫情，应该已经旅游完回来了。陈璟说，一路上，走得快的等走得慢的，在这里，没有差别，没有异样，大家一路上谈笑风生，谈谈一年来的变化，每个人都特别开心。
看着他们笑得阳光灿烂，陈璟觉得，再多付出都值得。
（来源：江苏广电融媒体新闻中心/金晶 编辑/沈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