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南师|佘江涛:南京师范学院的购书记忆

2022年09月18日 10:30:48 | 来源:南京师范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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涓滴成海 岁月有光

回眸凝望 山高水长

与你一起留住时光 重温南师校史

感受百廿南师的精神气脉

读懂南师人的品格与魅力

  我很少写记忆类的文章,从人生观而言,个人所有过往的东西过去就过去了,不值得沉溺和留恋,把精力放在现在,除非过往和现在联系得太紧,不得不记忆一下。

  从记忆的本身而言,它经常是本真的记忆、修饰的记忆、表述的记忆的混合。本真的记忆是自然但残缺的浮现;修饰的记忆面对自我,有意识或无意识的补充、润色,难免偏离和走样;表述的记忆面对众人,有意识或无意识的想象、掩饰,难免夸大和压缩,最后变成了故事和象征。卢梭的《忏悔录》就是三重记忆的混杂。

  在南京师范学院购书的经历对我个人一生的发展十分重要,而且在那时的大学,只能通过读思写的闭环结构才能证明自己;购书的经历也是改革开放初期出版界的镜子,有一定的历史价值。我尽量使我的记忆保持本真的状态,它断断续续,像暮色苍茫中隐隐约约的山峦。

  我1981年考入南京师范学院中文系,后来成了南京师范大学(似乎是我三年级改名,在五台山体育馆有一个盛大的仪式)文学院;1985年毕业,同年考入南京大学中文系,学习西方文学理论。本来1984年夏天想填报武汉大学马克思主义哲学专业,因为知道那里比南京还热,认为可能不适合深度的哲学思考,就放弃了。

  南京师范学院给我留下最深记忆的地方就是宁海路老校区学生宿舍往教学区路上的一家小书店,那里是我思想的温床。我只要有点钱就光顾那里,只要有点钱就在那里享受和愉悦一番。

  从我高中开始,图书逐渐丰富起来,但品种依然很少,绝不能和今天相比。几乎每一种重要图书的出版都是一种精神现象,是打开窗户透风的行为。在到处是数据、信息、知识窗口的今天难以想象。

  学校那时的补贴每个月17.7元,我基本上都用于买书看了。那时的书很便宜,1元钱可以买到250多页的书。10元钱可以买上好几本重量级的书。目前记得在这家书店购买的书如下:

  记得我在这家书店第一次买的是伍蠡甫主编的《西方文论选》(上下卷)、朱光潜的《西方美学史》(上下卷)。当时感到自己长大了,可以开始全面接触成人世界的思想。之后,美学、艺术理论、文学理论构成了一条长长的书单,就此不经意地奠定了后来学业的方向:《西方美学家论美和美感》、柏拉图的《文艺对话录》、亚里士多德的《诗学》、《狄德罗美学论文选》、斯太尔夫人的《德国的文学和艺术》、丹纳的《艺术哲学》、《19世纪英国诗人论诗》、《歌德谈话录》、席勒的《美育书简》、《海涅选集》、雨果的《论文学》、克罗齐的《美学原理—美学纲要》和《作为表现的科学和一般语言学的美学的历史》、桑塔耶纳的《美感》、苏珊·朗格的《艺术问题》、赫伯特·里德的《现代绘画简史》、李斯托威尔的《近代美学史评述》、朱光潜的《悲剧心理学》、蒋孔阳的《德国古典美学》、朱狄的《当代西方美学》。最后买的一本书是韦勒克和沃伦的《文学理论》,这本书我认为是写的最好的文学理论著作,在书架上一直放在同类书的第一排。后来读研究生之后,这张书单越来越长,以致一时形成了错觉,以为美学、艺术理论和批评、文学理论和批评是学问的中心。不过非常奇怪的是:它们当时确实是中国思想和文化转变的热点。

  最初买的哲学书有《西方哲学原著选读》(上下卷)、《西方现代资产阶级哲学论著选集》、色诺芬的《回忆苏格拉底》、斯宾诺莎的《伦理学》、休谟的《人类理解研究》、康德的《任何一种能够作为科学出现的未来形而上学导论》、费希特的《论学者的使命》和《人的使命》、谢林的《先验唯心论体系》、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逻辑学》《法哲学原理》《哲学史演讲录》《美学》、叔本华的《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哲学的书单由此展开,从古代到后现代。

  我知道黑格尔是高中时期,家里有一本《小逻辑》,看不懂,感觉这个人要用一整套逻辑的概念来架构这个世界,用蜘蛛网来编织这个世界。当时大学稀少,前程单一,如果考不上大学,就去当工人,高中录取大学的比例是11:1,但人没有现在那么焦虑。高二时我还痴想如果考不上大学,就好好啃一啃《小逻辑》。我经常中午在中文系正门前的草地上读黑格尔奇怪而深奥的书,直到二年级的一天,《逻辑学》突然让我眩晕呕吐,吐出的东西比吃的还多,从此就再也没有读过黑格尔的东西。我似乎希望寻找一种尼采式的闪电、鹰击长空的感觉和直觉,而编织蜘蛛网让我体会到让—保罗·萨特《恶心》的存在状态。不过依然记得黑格尔在《哲学史演讲录》第一篇1814年在海德堡大学的演讲,演讲中对当时精英追名逐利,逃避精神追求的描述似乎适合人类历史的大部分阶段。

  那时存在主义思想通过让—保罗·萨特刚刚进入中国,我们还并不知道胡塞尔、海德格尔、西蒙·波伏娃、加缪、梅洛·庞蒂、罗洛·梅。我记得最初买的是萨特的《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萨特戏剧集》。《存在与虚无》的出版是后来的事情。那时“存在先于本质”对年轻学子的意志力、选择生活的勇气给予了难以想象的能量。大学四年级,我发现胡塞尔,他悬置和直觉的现象学认知方法对我影响极大。也是在大学四年级我买了罗洛·梅的《爱与意志》,当时觉得这本书写得太好了,读了好几遍,但是现在都忘了写的是什么,都跑到潜意识中去了。

  罗素的《西方哲学史》(上下卷)是我最爱的书,读烂了一本一套,最后不得不再买一套新的,朱光潜的《西方美学史》也是如此。对我影响很大的书是《逻辑经验主义》(上下卷),通过这本书我知道了石里克、卡尔纳普、艾耶尔、维特根斯坦、波普尔,知道他们生活的时代,世界上没有逻辑、无法证实(证伪)的胡话实在太多了;也通过此书,我知道了科学哲学,知道了库恩、拉卡托斯、劳丹、费耶阿本德。

  那时除了爱读毛选之外,还把马恩选集和列宁选集给读了。这些书家里都有,只是在中文系特别喜欢上哲学课,和哲学老师相谈甚欢,哲学老师给我100分,这是我在中文系最好的成绩,引发了同学的不满,因为他们中的一些人考试不及格。可惜这位老师的名字我完全忘了,只记得他是北京大学哲学系毕业的。

  那时的社科、人文书籍依然十分有限,我接触经济学、政治学、社会学、法理学还是后来工作以后的事情。当时学界也主要集中在美学和文学批评、哲学、心理学。非常奇怪的是,那时的文学批评像火锅,什么思想和学说都要在里面涮一下:我快离开南师大的时候,新批评进来了;我快离开南京大学的时候,后现代主义哲学、解构主义进来了。此后,美学、文学批评开始衰落,经济学、政治学、社会学、法理学全面开花,图书世界逐渐繁荣起来,同时定价也开始逐步攀升。

  我也是在这家书店知道了心理学的世界。波林的《实验心理学史》、墨菲的《近代心理学历史导引》、舒尔茨的《现代心理学史》、《心理学的体系和理论》(上下卷)、《心理学纲要》(上下卷)看了许多遍,墨菲的那本书看散掉了,不得不再购一本。和萨特的哲学一样,当时最有冲击力的心理学是弗洛伊德的书籍带来的,后来一路下来,还买了一些荣格、阿德勒、霍尼的书籍。

  那时朴实的学风、单一的环境让我们心无旁骛、如饥似渴地阅读、思考、笔记,形成了不断结构化的闭环。记得把侯外庐的《中国思想通史》、郭绍虞的《文学批评史》都买了读了,特别喜欢《古诗源》、《宋诗选》、《唐宋文举要》、《先秦两汉文学作品选》。这可能和我的语言偏爱有关,也进一步加强了我的语言偏爱。最喜欢的课本只有王力的《古代汉语》、几本古代文学作品选、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我们那一代人不是课本、辅导用书、考试,而是博览群书养大的人。

  世界著名的小说只要一出版,都购来一读,尤其是俄罗斯和法国小说对我们那一代人影响极大。不过给我印象最好的小说家是莫伯桑、福楼拜、契诃夫、屠格涅夫,阅读雨果、左拉、乔治桑、罗曼·罗兰、冈查洛夫、肖洛霍夫都是痛苦的体验,太啰嗦和铺陈了。托尔斯泰、司汤达、巴尔扎克居于中间。工作以后除了读了现代小说,几乎就不看古典小说了,它们是时间的奢侈品。

  在书店里买的最有用的书是英汉词典,记不清是什么版本,厚薄各一本,几乎把薄的都背了下来。然后读影印版的英文书,把外语自学成可读英文书的哑巴英语。当时我的英语在中文系最好,英语老师对我十分关注,也激励我努力学习英语。可是我的考试总不能最好,后来发现许多英语不好的人都在做习题和模拟试卷,最初的刷题和固定联想的教育在英语学科中形成。到了南京大学我发现这种现象在英语公共课里已经泛滥起来。

  在这家书店里,文学理论和美学、哲学、心理学、文学、英语五位一体,送我进了南京大学中文系西方文学批评专业。虽然当时我身在中文系,但我的脚通过这家书店踏进了政教系、教育系、英语系。

  由于多次搬家,书越来越多,图书不得不每次舍弃一点,最终遗漏了不少。现在家里的书籍主要是最近十来年的,许多也没有打开过。面对这些书,我知道这辈子都要对不起它们,大多都不会打开了。只有在南师大、南京大学完全安静、彻底认真地看过一些书,虽然大多内容也都忘了,但部分成了海平面下的冰山,时时能感受到它们无意识的力量,而且发现这些铅字版本竟然不少都泛黄地留存了下来,因为它们都是一些值得反复阅读的经典图书。

  南师大的那家书店早就没有了,但它永远留存在我的记忆中,并成为了精神世界的一个圣地。

  作者介绍:佘江涛,南京师范大学81级中文系校友。出版人。现任凤凰出版传媒股份有限公司总经理。“全国新闻出版领军人才”、“江苏省三三三人才工程”二层次人才。

( 编辑/江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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