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祭奠逝者、追思故人，也提供了契机让人们思考和审视死亡。
对于生和死，遗嘱咨询师蒋嫣虹感受尤为深刻，“今天老年人来立遗嘱，下一次或许就是年轻人拿着老人的死亡证明，来提取遗嘱。”
今年是蒋嫣虹在中华遗嘱库江苏中心工作的第二年，在一张方正的办公桌前，她为前来咨询、订立和查看遗嘱的人提供服务，聆听不同个体的故事，目睹一个个家庭最为隐秘的角落。
中华遗嘱库江苏中心，蒋嫣虹正在工作
隐秘角落：写给世间的最后一封信
“您好，您现在家里是什么情况？”接待来访者时，这往往是遗嘱咨询师抛出的第一个问题。“立遗嘱并不是简单把意愿记录下来。我们要帮助咨询者规避潜在的法律风险，确保他们的意愿在未来落到实处。”
蒋嫣虹介绍，一般立遗嘱需要来两次，第一次咨询，第二次正式登记。登记当天，遗嘱人需要先接受精神评估，随后在见证人的陪同下完成剩余的遗嘱登记流程，后续由中华遗嘱库进行入库保密保管。（点击这里，一图了解遗嘱登记服务全流程）
遗嘱证
遗嘱不仅是对个人合法财产的分配，也是一次情感与利益的权衡。作为遗嘱咨询师，蒋嫣虹目睹过许多争夺遗产的家庭纠纷，但透过复杂人性，“温暖”依然是她对这份职业最深的感受。
“对于继承者来说，遗嘱就像是一份前人留下的礼物。”中华遗嘱库的几十万封遗嘱里，有许多动人的“礼物”。事业有成的弟弟将财产留给支持帮助自己的姐姐，儿女远在国外的老人将财产留给病床前悉心照料自己的“干儿子”，丁克一族将财产留给自己表亲的子女和最好的朋友，退伍军人将财产捐献社会......
“人去世以后，留下的只有遗产。我们把遗产交给谁，往往谁就是那个我们最深爱的、最牵挂的、最感谢的人。而遗嘱就是这份感情朴实的表达。”蒋嫣虹说。
订立遗嘱的老人
除了遗嘱外，很多人还会选择留下一封“幸福留言”或一段视频，寄托情感、嘱咐后人。曾经有两兄弟为了争家产来提取老人的遗嘱，咨询室的空气中都弥漫着火药味。但当电视开始播放老人生前录制的留言视频，角落响起了啜泣声。走出大门时，两兄弟已决定握手言和。“这是遗嘱的另一重意义，也是我们中华遗嘱库的宗旨——解后顾之忧，传和谐家风。”
在蒋嫣虹看来，遗嘱就像一封信，遗嘱咨询师就是信差。当这封信从立嘱人手中传到继承者手中，跨越时间，穿越生死，留下的是爱与牵挂。
遗嘱观念：从“再等等”，到“等不得”
工作日上午，蒋嫣虹接待了两位老人，97岁的父亲和76岁的女儿。
“老先生，您能听清我说话吗？”蒋嫣虹一遍遍提高音量，但坐在轮椅上的老爷子始终面无表情，直到陪同咨询的女儿贴在耳边喊了一句，才连忙点头，“听得到，听得到。”而当被问及今年是哪一年，老人思索良久，给出了2012年的答案。
遗嘱登记中需要进行精神状况评估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继承法》第二十二条第一款，无行为能力人或限制行为能力人所立的遗嘱无效。万一年老时自己的状况立不了遗嘱怎么办？这是许奶奶曾担忧的问题。两年前，她在报纸上了解到中华遗嘱库，“当时我的身体已经没有以前那么好，就想趁自己还能做主的时候，安排好身后事，避免未来孩子之间出现财产的纠纷，让家庭和谐。”从观望到考察，许奶奶经历了整整两年的思考，终于在80岁这年和老伴来到中华遗嘱库立下遗嘱。
“以前这样的场景并不多见。往往是女士进来咨询，男士在外面等待。但现在不一样了，夫妻两人一起来的很多，咨询者整体年龄也越来越年轻，甚至还有90后、00后。”中华遗嘱库江浙沪负责人黄海波从业近6年，切身感受着社会遗嘱观念的变化，“这说明我们社会的法律意识在不断提高”。
日前，《2022年中华遗嘱库白皮书》发布，数据显示订立遗嘱的人数每年在持续增长，2013年订立遗嘱人数仅为6804人，从2016年起至2022年，每年订立遗嘱人数平均在3万人左右。其中近六年江苏地区60岁以上立遗嘱人数平均在2100人左右。立遗嘱人群平均年龄从77.43岁逐步下降至68.13岁，趋向年轻化。60岁以上立遗嘱人群中女性所占比例高于男性，总比例为56.28%。
在许奶奶的朋友圈里，还有许多考虑立遗嘱的老年人，但都觉得“还不到时候”。什么时候，才算到时候呢？每个人心里的答案都有所不同，但遗嘱咨询师们的答案往往一致——
“年满18岁，有财产就可以考虑办理，尤其是在自己身体还健康的时候。遗嘱说起来好像很遥远，但其实等不得。我们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
以终为始：“写完遗嘱反而释然了”
继承人来查询提取遗嘱时，需要携带死亡证明。尽管经历过很多次这样的场景，死亡依然会给蒋嫣虹内心带来巨大的冲击。“上次见面还谈笑风生的人，下次再见就成了一个名字。”
这份冲击也发生在立遗嘱时。一位老奶奶在前期沟通时心态稳定，但正式登记中，一听到工作人员说“您正在登记您的遗嘱”，整个人瞬间僵住，说不出话来。之后每问一个问题，都痛哭流涕。当时的场景蒋嫣虹至今仍十分触动，“当你坐在那里，感觉会完全不一样，每个人都要过那一关。”
年轻人陪同老人订立遗嘱
相比老年人，观念更加开放的年轻人，这一关似乎更容易过。“我们在和市民咨询沟通时，会注意回避死亡相关的字眼，也会用拉家常的口吻让现场的氛围更加轻松。但现在很多年轻人无所谓，甚至自己就说如果我死了要怎样怎样，大家不再那么避讳谈死亡。”
疫情期间，中国遗嘱库上线了“微信遗嘱”功能，用户可以用文字、照片或视频等多种形式，在本人去世后或是某个约定时间，由中华遗嘱库将其寄送给想留言的人。截至 2022 年12月31日，中华遗嘱库一共收到近9万份微信遗嘱，其中有向爱人配偶的真挚表白，有对爱人亲友的祝福祈祷与鼓励，也有对人生经历的回顾和对未来的展望。
“中华遗嘱库”公众号的“微信遗嘱”功能
在疫情最严重的那段时期，网友康湛胡思乱想，害怕自己来不及做好安排就走了，于是体验了微信遗嘱，结果最后泪流满面。“生命总是无常，写完遗嘱反而多了几分释然，心里踏实了许多，不再惧怕未来。没想到立遗嘱也有疗愈效果。”
正如白皮书中所言，立遗嘱不是终点，而是新起点，虽然它不意味着人们对于死亡没有了焦虑和恐惧，但是人们在订立遗嘱的过程中，重新审视了过往和未来的人生。
结束采访，蒋嫣虹继续投身忙碌的工作中，预约已经排到了下周。微信响起，她很快拿起手机认真回复。“工作以前，家人发的那些‘鸡汤文’和小视频我扫一眼就过去了，但现在不会。这也是这份职业给我带来的改变。遗嘱是爱最后的表达形式，活在当下，爱身边的人，更重要。”（文中部分人物姓名为化名）
（记者/杉杉 设计/陈奇 唐诗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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