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年画，以桃花坞年画最为耀眼。古时，桃花坞大街是苏州才子聚集地，而桃花坞年画，则是将文人画的风雅通过喜闻乐见的民俗形式来表述。清乾隆时期，桃花坞年画发展至巅峰，年产量高达百万张，与天津“杨柳青”齐名，成为我国南北两大民间年画中心之一。桃花坞年画不仅行销全国，还出口到日本，影响了日本浮世绘的发展。
姑苏阊门图
上世纪四五十年代，年画可算得上是姑苏人生活的必需品，是每家每户“打年货”时的必备物件。每到腊月，年画艺人就会挑着货担走村串巷。报童卖报时高呼“号外”，而卖画郎则哼着“年画歌”，把年画的内容用歌词唱出来以吸引顾客。
时至今日，苏州年画已经不再繁荣如旧时，但是，仍有许多传承人在努力，他们手握拳刀和画笔，守护着姑苏记忆。
王祖德：桃花坞年画是家族情怀
在成千上万的桃花坞年画画师中，王祖德是其中一员，对他来说，桃花坞年画不仅仅是世间百态，更是家族情怀。
父亲曾经边画《三笑烟缘》的画稿，边和他讲唐伯虎点秋香的故事；晚上做噩梦醒来时胆战心惊，想到门上贴有《钟馗捉鬼》的年画后就宛如拿到了护身符；反映婚丧嫁娶的年画让他懂得了传统礼仪，说民间嬉戏游艺的年画培养了他的情操和趣味……年画之于王祖德就如四格漫画之于现在的青少年，是了解社会的最重要的窗口，给他留下了太多的童年记忆。
上世纪五十年代，民间已经鲜有艺人再从事制作。18岁的王祖德考入苏州工艺美专，开始拾起连父亲也不再做的年画。成为一个专业的年画画师，一画就是50多年。唐伯虎画桃花，是用吴门画意“摘桃花换酒钱”，而王祖德画桃花坞年画，则是用吴门画意守护姑苏记忆。
一次，王祖德坐船陪一位日本历史学家游苏州，船到万年桥时，历史学家指着桥手舞足蹈：“万年桥，我终于见到了万年桥！”原来，桃花坞年画中有一张名为《姑苏万年桥》的作品，被当成日本的国宝收藏在如今日本的博物馆中。
偌大的桃花坞年画博物馆，仅存的一幅清代版画《花开富贵》，居然靠着当切猪饲料的砧板这一身份才保存下来。
自己做了一辈子年画，但桃花坞最有价值的年画作品却藏身国外，这极大地刺激了王祖德，于是他开始了桃花坞年画老版的复制工作。王祖德去日本拍下老版的画面，据此复原。《姑苏阊门图》、《三百六十行》、《麻姑献寿》、《一团和气》等一大批作品，经孙一波、乔兰蓉、杜洋等80后之手被复制出来。
清代年画《桐下美人图》，原版流失海外，2009年孙一波复制完成
2006年复制 神荼郁垒（门神）乔兰蓉制作
2007年复制 民国 《合家欢》 杜洋制作
2007年复制 清代《麻姑献寿》乔兰蓉制作
2009年复制 清初（康熙）秋花篮筐图 乔兰蓉制作
虽然老画版不在中国，但有了这些新画版，后人研究桃花坞年画就有了依据。更重要的是，年轻人在复制的过程中熟练桃花坞年画的技艺，这样桃花坞年画才能流水不腐。
孙一波：用拳刀在梨木上刻《年画真经》
孙一波，是新一代桃花坞年画刻板师中的代表人物，是王祖德最满意的弟子。
1998年，苏州工艺美术职业技术学院建立了专门的桃花坞木刻年画社，开始招收传承人。彼时，孙一波还是一名大学生，“当时看到年画时感觉非常震惊，苏州有这门技艺，我居然闻所未闻！”于是孙一波报名参加了年画社。
桃花坞年画是一门用拳刀为笔，在梨木作画的功夫。梨木质地坚硬，木纹细密，要想在上面画工笔，得要有几把刷子。但是要想练出几把刷子，就得首先刷坏千万把。
一同进年画社的同学，最终都都没有迈过这道坎，只有孙一波坚持了下来。支撑孙一波继续做下去的理由很简单：“武侠片中，高手在走投无路时，在悬崖上用宝剑把自己的武功秘笈刻出来，太帅了。而桃花坞年画也是一门快要失传的绝技，我就要做这一行，用拳刀在梨木上刻《年画真经》！”
于是，那时的孙一波成为了桃花坞年画唯一的传人，几个老师傅围着他一个人教，孙一波经常有种错觉：“我感觉自己就像《射雕英雄传》中的郭靖，而王祖德老师他们一帮人就是江南七怪。”
终于，经过三年的修炼后，孙一波学成了“秘籍”，复原了许多失传的版画作品，其中《一团和气》（雍正版） 荣获山东省潍坊全国年画展金奖。
2007年复制 清代《一团和气》孙一波制作（套版为合作）
放下拳刀时，孙一波会留守在朴园，这儿有面向社会招收的桃花坞年画兴趣班，每个周末，他会带多则一二十，少则两三个徒弟。
乔兰蓉：用套色工艺为年画贴妆
套色工艺是桃花坞年画有别于其他年画的独特工艺。从刻版上印刷出来的年画是单一的黑色，“就好比素颜的美女，而填套就好比给素颜美女上妆的过程。”80后年画工艺师乔兰蓉，2004年大学毕业后开始从事年画的创作，是为数不多志愿从事桃花坞年画创作的年轻工艺师之一。
桃花坞年画更多的是靠细腻的线条，淡雅的色彩和丰富的寓意取胜，而这些让从小就生长在江南，温文尔雅的乔兰蓉产生共鸣。上大学时进年画社，同学们笑话她是被钟馗施法蒙蔽了双眼，最终一定会迷途知返。但是，乔兰蓉却把制作年画当作了自己一生的事业。
毕业后，乔兰蓉成为一名新画工。每个月拿364元的工资，交500元的房租，这是骨感的现实，但是只要拿起画笔，手握拳刀，她就开始“画壁”，开始构建自己的世界。她说：“如果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是‘醉酒’的话，那我愿长醉不愿醒。”
“桃花坞年画制作过程的确很繁琐，但是如果把做年画看成在给自己化妆就很简单了。江南仕女从来不会觉得自己贴花黄时间太长，这桃花坞年画之所以精致、典雅，只因为历史上每一个画匠、刻工都把它当成自己的新娘，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新娘比别人的漂亮不是？”乔兰蓉边说边给年画套色，那专注的眼神就如同在给自己缝嫁衣。
在套印结束后，乔兰蓉会带着自己的年画作品走进小学、甚至幼儿园，给他们看《钟馗镇宅》、《姑苏阊门图》、《渔家乐》之类的年画作品，期望能用年画或夸张、或细腻的线条，或鲜艳、或淡雅的色彩，或恢弘、或温柔的场景，在他们的心灵中种下桃花坞年画之“蛊”。
王建方：所谓魔，不过是一件事情反复做
在苏州的田野乡间，也有人中了年画之“蛊”，成痴成魔。
雪后的乡村一派肃杀，田地蒙着一层薄的霜，翻新过的水稻地，硬冻而干裂。与户外的素雅相比，王建方的家则“丰富多彩”，一张桌子，铺开的画纸，粗细不一的毛笔和五颜六色的颜料，构成了年画师的工作空间。
儿时酷爱练字，18岁拿起画笔，无师可从，全凭自己钻研。到如今61岁，王建方画了大半辈子。
王建方回忆说，儿时逛“四啷”（望亭地区的传统集市），走过无锡人卖年画的摊头，就照着临摹练习。一遍一遍临摹，常常忘记吃饭。家人都说他“着了魔”，他却如痴如醉。
在漫长的岁月里，王建方摸索出属于自己的“独创”，国画中湿笔和枯笔的用法便是他的“专利”。他说，画人物最重要的就是“开面”（画出人物的面部），而“开面”时需要对人物面部肤色进行细致的刻画，那清晰而富有层次的面孔可都是经过五次的上色。“年画的成品颜色丰满亮丽，上色就要十几种颜色，一点一点慢慢调，急不来的。”
年画的画技渐成熟，1990年伊始，王建方开始作年画写轴子，拿到“四啷”上售卖，年前生意尤其好，一天能可以卖出十几幅，就连观前街玄妙观的老道士也向他求过画。王建方常常怀念起那段岁月：“几块钱一张，整个村子都是贴我画的年画呢！”
大约10年前，年画渐渐不再走俏，电脑绘制的印刷品代替了手工绘画和书写，字画代替了民俗的“年画”，王建方突然闲下来了。“不习惯，但总得适应，心疼的是老传统就这么丢下了。”
买年画的人少了，王建方却还在坚持，年底拿起墨笔和颜料，画上几幅。村民笑他太执拗，中了年画的魔，王建方憨憨一笑：“这世上没有魔，如果有，也只是纯粹、用心，把一件事反复做。”
他坚信，传统的东西不会失去光芒。
（来源：南都周刊 看苏州 我苏网综合整理；编辑/马腾达）
